定海伯,取定海风波之意,意味着其承担着的拱卫京都之责。
以前,是在外面驻军,以后,则是要在城内驻军;
看似是城墙里外的进出,实则是拔高了真正的权柄和地位。
这也体现出了,姬成玦的心胸。
敢将曾要杀自己的人,安排在自己身前负责保护自己的安全,这气魄,真的很大。
如果是一般人,面对这种“以德报怨”,可能早就痛哭流涕地跪拜下去,长呼“谢主隆恩”再发誓自己必然竭尽全力以报君恩云云;
但李良申并没有这般做,惊讶是有,感动也是有,新君的这般安排,确实是让他有种佩服的感觉。
然而,李良申想要的,是外放,去边境领兵打仗。
他已经守了数年的京畿,难不成,还要继续守下去?
那边正吃着油条的郑侯爷开口道:
“定海伯想要的是带兵打仗。”
这李良申呢,既然他姬老六想施恩,那自己就不方便继续抢了。
好在,对李良申这个“刺头”,郑侯爷想要是想要,但并非那么急切。
所以,这个时候,不妨为李良申再卖个好,给他顺当一下,毕竟,他其实和李良申没什么深仇大恨。
“哦,是么?”
姬成玦看向李良申。
李良申这次终于开口了:
“回陛下,末将希望于疆场上立功!”
有所求,才有所敬。
驭下之道,其实很简单,下面人想要的,你能给,哪怕不能现在给,至少,得把饼画出来,这才好吊着他们。
李良申这次,算是彻底服软了。
“这好办呐,京营不是早就被拆得四分五裂了么,你给他整合起来,好好再练练,拾掇拾掇,两年吧,差不多,咱大燕现在困难,朕得先想办法给百姓们填饱肚子。
一年恢复,一年蓄养;
两年后,朕就打算开始用兵,朕答应你,到时候,让你领兵去,如何?”
这是皇帝,用商量的语气在和你说话。
李良申叩首道:
“谢主隆恩。”
“行了,定海伯下去吧,四哥。”
“陛下,臣在。”
“交接一下。”
“臣遵旨。”
“四哥用过早食了没?”
“臣用过了。”
“那行,朕就不留四哥了。”
“臣告退。”
“臣告退。”
姬成峰和李良申下去了。
四皇子长舒一口气,他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魏公公也长舒一口气,他先前那会儿,是真的紧张。
姬成玦则重新坐了回来,看着还在那里吃着的郑凡,
道:
“你先前的意思是,想将他带走?”
“对啊。”郑侯爷很坦诚。
“朕留下了。”
“你留就留呗。”
“你身边有一个用剑的,朕身边,也得有一个。”
“呵,幼稚。”
“说真的,以前觉得李良申这个人,眼高于顶,脾气又臭,真的是讨厌死个人,可现在,位置不一样了,就觉得,这么个臭脾气的人,管着京城防务,其他人,想伸手也伸不过来,朕夜里睡觉,反而能踏实。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敢杀皇子,却不敢杀皇帝,到底是个地地道道的燕人。”
“嗯。”
郑侯爷喝了一口粥,就了一口咸菜。
“你怎么不问问朕,要用他,却为何昨晚还想借你的剑,去杀他?”
郑凡不配合,姬老六只能自己捧自己的哏。
“一杀一回,谁也不欠谁了,心里才真的舒服了,这人,也就能用了。”
“这话,该朕说才是。”
“我替你说了,一样。”
“姓郑的,朕好歹现在是个皇帝,你得给朕点面子。”
“来,张嘴,吃油条。”
“朕饱了。”
姬成玦揉了揉眉心,道:“等着吧,待会儿宰辅被蛮族刺杀的消息马上就要传过来了。”
“可不是咋滴,蛮族穷凶极恶,其在京的使团,密谋于夜间行刺了我大燕忠诚许国的宰辅大人,可恶,极其可恶!”
郑侯爷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魏忠河。”姬成玦看向魏忠河。
“回陛下的话,先前陆大人已经派人给奴才传话,说其已经在鸿胪寺住馆将蛮族使团的人都扣下来了。”
鸿胪寺的少卿,就是陆冰。
“嗯。”
郑侯爷对姬成玦道:
“陛下,臣请命领兵,讨伐蛮族,一雪国耻!”
“好,平西侯忠勇可嘉,实乃朕之大幸,大燕之幸!”
二人对了一下眼神,随后都笑了。
赵九郎死都已经死了,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悲伤,不值得。
“待会儿,朕要召开大朝会。”姬成玦开口道,“宰辅的事,就全推给蛮人了。”
“这戏演得,妙啊。”郑侯爷赞叹道。
什么叫买卖人,
能将一个人,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能将其价值,给完完本本地给压榨出来,这才叫地地道道的买卖人!
先前姬成玦说“蛮族使团刺杀宰辅”时,
同样精通于此道的郑侯爷瞬间明白了姬老六的想法。
宰辅之死,推给蛮族;
他姬老六,就直接成了“国家危亡、风雨飘摇”之际登上皇位的新君。
然后,
他将会在因宰辅之死而聚集起来的朝会上,痛斥蛮族!
新君不缺手腕,新君也不缺人脉;
新君缺的是啥?
是声望!
燕皇为何能做到大燕真正的至尊,小部分原因是靠马踏门阀进行的集权,但根本性原因则是对外灭国开疆的一次次胜利,铸就了燕皇龙椅的至高无上和神圣。
他姬老六现在就是要强行挑起燕人心底对蛮族的恨意和忌惮,这是数百年血仇的积攒,是无法根除的阴影。
在大燕,蛮族,就是一切的原罪。
挑拨起来,
鼓噪起来,
发出旨意,誓要荡平蛮族王庭,以报今日之仇!
京城内,能够得知宰辅死因真相的人,其实不少;
毕竟,蛮族使团是怎么调动靖南军配合的?
毕竟,昨晚冲天而起的剑气,又是个什么意思?
真正有资格知道的人,必然是能知道的,在燕京城闷死一个宰相,哪里有那么简单?
且郑侯爷,并未在这件事上,去做什么过多的布置和遮掩,行事只图一个快和自己的爽,压根就没讲究什么细节。
但无所谓,
让大部分人认为是蛮族人干的,那就可以了。
百姓们,更是会直接相信,是蛮族人,向大燕,亮起了刀,给予了大燕,最为沉重的挑衅!
欲扬先抑,
这一手,很好。
先把格调起得高高的,把悲愤和仇恨也都堆砌起来,
最后,
当征蛮大捷的消息传来时,
新君,
将真正意义上实现“登基”!
要知道,那可是破灭王庭的功绩,丝毫不逊吞并了整个晋国。
大燕的皇帝,用军功,为自己加冕,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其实,打得就是一个时间差,将先皇的功绩,算在了自己头上。
当然,也可以说是,先皇刻意为新君,留下的皇冠。
“郑凡,跟朕说实话,你觉得这一仗,能顺利么?”
“怎么着,心里还有点慌?”
“朕毕竟没上过战场打过仗。”
“这么说吧,我不认为有输的理由啊。”
“这般笃定么?”
“镇北军老卒铁骑,常年游弋于荒漠边缘,气候、地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镇北侯府百年经营,在荒漠蛮族里,必然早就钉下了不知多少根钉子。
且荒漠那里,可没什么城池好驻守,铁骑一出,驰骋千里,可谓痛快。
且现在算算日子,
蛮族的老蛮王和小王子,现在收到的,应该是先皇于大宴上吐血的消息。
再过些个时日,差不离就是先皇驾崩的消息。
这种障眼法,想不信都难呐。
有此准备,有此铺垫,有靖南王亲自领兵;
陛下,
我就算再稳妥,再想四平八稳地和你说一句:不要小觑任何敌人;
抱歉,我做不到。
我就觉得,
这蛮族王庭,就是已经被标好的烤彘,就看接下来怎么下刀分肉了。”
“朕是信两位王爷的,也信父皇生前最后一桩的安排,但你要知道,朕今日把风,放出去了后,要是过些日子,传来的不是大捷的消息,那么,朕这张龙椅,从一开始,就坐不稳了。”
郑侯爷伸手从魏公公手里接过了茶,喝了一口。
搞民粹,对外转移矛盾,搞起来了,君主威望不停地上升,但输了,就崩盘,不也正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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