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在燃烧,纸灰不停落下;
徐谓长伸手,摸了摸茶几上积落的灰,
笑道;
“自古以来,哪有万代不断之国?又哪有万古一系之氏?
当年大夏雄壮,今又何在?
千百年后,
日月更迭,星辰交替,山河变换,
所能遗存的,
怕是只有楚服之华美,楚发之飘逸,楚音之优雅……”
徐谓长将这本烧了一大半书,
直接丢入了炭盆之中。
“衣服是人穿的,发式是人留的,音律是人唱的敲的。
总得有人做些什么,
才能让后世人,闲暇时有那个兴致去翻翻看看不是?”
……
“闲暇时,翻翻看看就是了,也不用死记硬背。”
天天对覃小勇说道。
经过询问,天天终于知道,这对兄弟和自己还有“馒头情谊”,外加他们俩还发现了僧道们掩藏在这里的军械库。
故而,天天愿意对覃小勇多说一些。
因为他爹在很早时就对他说过,这部兵书,看看也就看看了,要想学会打仗,得自己亲自去看,看一个骑士一天得吃多少粮食,战马得消耗多少草料,看后勤的押运民夫他们推一车粮食到多少里外得需要几日,他们又要吃掉推车上的多少粮食……
“多看看你身边的人是怎么做的,多看看那些老卒们是怎么做的,这些,比书上来的,更有用。”
“谢……谢谢副帅。”覃小勇很是激动。
“嗯。”
天天准备离开这里继续巡视了,却看见覃小勇主动将他的肩膀送了过来,还微微蹲了蹲。
唔……
天天只能学他父亲的样子,在覃小勇肩膀上拍了拍。
覃小勇的脸,因激动而呈现出潮红。
天天笑了笑,转身去下一处位置巡视。
这一晚,
双方相安无事。
确切地说,山上的燕军除了少部分放哨的外,都睡了一个好觉。
山下的楚军,则一直提防着燕军趁着夜色袭营,警戒了大半夜,然后又觉得天蒙蒙亮时,是人最放松的时刻,很多将校们过来用鞭子抽打士卒让他们在这最危险的时刻保持清醒;
可惜,
山上的燕军压根就没偷袭的意思。
上午时,
埋锅造饭的烟火,明目张胆地升空,燕人开始吃饭。
楚军营地里,也开始埋锅造饭。
徐谓长看着眼圈泛红的崔都使,笑道:“熬了一宿?”
“可不。”崔都使吃着饭骂道,“燕狗不按规矩来。”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蠢,崔都使只得又道:“也怪我,番子当久了,您让我刺探军情没问题,让我指挥打仗,那还真有些稀里糊涂草木皆兵的意思。”
徐谓长摇摇头,道:
“山上的燕军没夜里偷袭,这意味着这山上的燕人很有恃无恐,怕是有后手。”
“这……”
“无妨,待会儿攻山时,把我的旗挂得越高越好,越醒目越好,要让燕人一眼就瞧出来,我大楚太守的位置在哪里。
再劳烦崔都使了,率领你的部下,再从这三万郡兵之中择选出能上得了台面的,围在我四周。
铁蒺藜、鹿角、坑洞什么的,先布置着挖上。
等客到。”
崔都使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昨晚还在拿着《郑子兵法》看的太守大人:
“您这是看了一宿的兵法?”
徐谓长没好气地道;
“被你一呛,我干脆把那书都给烧了。”
“得,我家那小子也是看书不行,回去我也把家里书都烧了。”
“我这是蠢办法。”徐谓长说道,“先觉得自己要败,通过自己要败,再算算燕人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败得最惨。
嘿,
别说,
这样一想,反而觉得脑子通透了很多。”
吃完了饭的燕军,一直在严阵以待。
谁知楚人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一直到正午过了,偏下午时,才开始了第一波真正的攻势。
一时间,
山下战鼓擂动,
旌旗飘飘,
各路郡兵小将领纷纷到太守面前请战,拍打胸膛;
好一派大楚雄兵图。
不过这盛况之下的战果,却有些让人难堪。
按理说,一鼓作气,再而衰……这第一波攻势,应该是最凶猛的,可这三路楚军,在和山上的燕军接触后,没一会儿就都败撤了下来;
本就是下午时分开展的攻势,这败撤得又太快,远远没到晚饭的点,故而,楚军又换了一批人马,赶着饭点前又发动了一次新的攻势。
这一次,鏖战得久了一些,燕人开始后撤。
楚军一下子上了头,不管后方传来的将令,开始冒进,然后被燕人自山上来了一波反冲锋,又一次通通击溃。
其中有一路,是陈仙霸的那十八位……哦不,现在是十七位结拜兄弟负责的;
这批被收服的楚地豪族子弟,在被天天吓唬了一顿,外加周丰等人头一激,面对着战力不行的楚军,迸发出了极为可怕的战斗热情。
若非天天及时下令制止,他们又不敢违背天天的命令,怕是真的会脑子继续发热反攻到山下楚人营寨里去。
总之,甭管咋样,两次进攻结束后,大家都糊弄到了天黑,开始准备晚食了。
天天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下面呈送上来的伤亡折损,燕军的损失并不多,当然,楚人的损失,虽然比燕军要多,但也不算很大。
接下来的三天里,
楚军每天都发动三次攻势,上午一次,下午两次,当然,都无功而返。
而且,渐渐的,进攻的楚军进取心开始越来越差,乃至于到了稍有受挫,领头的将领就带头撤回的情况;
山上的燕军也习惯了,一轮箭矢下去之后,作势拿着刀大声呼喊作势要冲杀下来,配合楚军的撤退。
这仗打的,双方似乎都挺能接受。
天天一开始还觉得楚军在故布疑阵,但经过这四天的观察,他终于确认了,这支楚军的整体素质……是真的不高。
他先前想当然地认为,楚国的郡兵战斗力,相当于自家的辅兵,现在发现错了,他漏掉了一点,楚国的第一等战力,是大楚的皇族禁军,第二等战力不是地方军,而是曾经的贵族私兵……地方郡兵,其实是第三等,平日里只负责抓抓土匪缉拿盗贼。
故而,
天天心里开始有一个冲动,
要不,
不等霸哥了?
自己试试看,亲率主力冲下去看看能否直接给山下的楚人来一波以点破面?
可能,一直在外围隐藏游弋的陈仙霸,也发觉了这支楚军战斗力的拉胯,也有可能是在冥冥之中,感应到了某个阿弟想要吃独食的企图。
所以,
在这一日下午,
楚军开始今日的对山上攻势时,
一支燕军骑兵自后方忽然杀出,目标明确,想要一举穿凿楚人军阵,直接破了楚军帅旗所在!
而帅旗之下的高台上,
换了一身绿色长袍两鬓梳理得极为干净的徐太守,
拿起一根竹箫,开始吹奏;
在其身旁,竟然还有十多名自郡城里选来的美姬,顺着太守大人吹奏的音律,或以琴瑟配合,或随之翩翩起舞。
骑着貔兽冲锋在前的陈仙霸老远地就看到这一幕,
不禁笑骂道:
“莫不是个傻子吧,哈哈啊………”
貔兽前蹄一个踩空,陷入挖好的坑洞之中,陈仙霸整个人直接摔翻了下来。
不少燕军骑士也都坠马,后方的骑士则冲势阻滞,不得不都勒住缰绳停顿了下来;
就在这时,
崔都使举着刀,
大喝一声,
“儿郎们,杀燕狗啦!”
领着自己部下以及一众楚军士卒呼啸而出。
高台上,
徐太守丢下手中竹箫,
拿起旁边的鼓槌,对着面前的大鼓开始敲打起来,鼓律精妙,其人擂鼓时,身姿也随之扭动,一般而言,楚地贵族名士之间,往往以此作“风雅鼓”,在聚会时玩闹。
见周围美姬们还没从眼前忽然出现的厮杀场景之中缓过神来,
徐太守当即放声长啸,
喊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起!
让这群燕蛮子见识见识,
什么叫我……大楚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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