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感觉到程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好像在说他能理解。
其实别看他在部队大院长大,但男孩子到底是粗心,在上军校之前,他对军队的认知大部分都来自父辈祖辈,而这些人大多告别基层连队很多年了,官居高位。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何筱刚搬来的那一年。
那时,老大院里搬来了不少人,为了加强防卫,旅里每月从各营抽调两个班的兵来站岗。到了退伍的时候,因为这驻守的两个班里有老兵要走,那段时间,每到快要吹起床号的前半个小时就能听见喇叭里放各种各样的军歌。他时常被吵醒,翻个身就又睡着了。第二年就不再放了,许是因为有被扰到的家属向上反映。
“没心没肺。”何筱拨弄着他那精短的板寸,“我记得那年我身体不太好,半夜总是咳嗽醒来,再听着那么伤感的歌,更加睡不着了。”
程勉笑了下,之后说:“我记得刚毕业的时候,爷爷想把我留在北京,在伯父手底下工作。我当时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这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轻声说,“我就是羡慕,羡慕这些战士们之间的感情。那种不想被拘束的年轻和热烈,同甘共苦的坚韧和友情,让我忍不住地想要感受一把。”
他这话也在程老爷子面前说过,老爷子听了只是一笑,没再多劝。现在想来,老爷子那个笑,堪称意味深长,颇有远见。他老人家知道他来到这里必定是要受挫的,可也有心历练他,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成长。他也确实受到了教训,不过这次在做复转工作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大,并不光是因为他想的太多简单,而是他对这个地方真的是期许太多。
中国人民解放军。对于他人而言或许可能只代表着保家卫国的武装力量或是灾难来临时的依靠,更有甚者,可能只是一身帅气英武的军装或一个冷冰冰的二百三十万的数字。然而之于他,却是活生生的每一个人,以及他的整个人生。他由衷地希望它能更好。
然而现在——
只能叹一句,前途光明,然道路曲折漫长。
“好好的叹什么气?”
“没什么。”他回神,从她腿上翻身下来,侧躺着抱住了她的腰,“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下雪天吗?”
何筱手一顿,继而又轻抚着他的头发:“为什么?”
他低笑了声,将她抱得更紧,说:“因为你。”
那是他刚上陆指的头一年,好不容易盼到了寒假,假期通知下来的当天他就收拾东西立马走人了。不光因为想家,那时候因为叶红旗的事,他跟何筱已经冷战了将近半年。他给她打过一两回电话,因为不方便,更多的时候是靠写信联系,可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急得是抓心挠肝啊,就想赶紧放假回家。眼瞧着车停在了家属院门口,他把包塞给了一直等着他的赵老师,连家都来不及回,不顾母亲在身后的呼喊,直接奔向何筱家。一敲,没有回应。再敲,还是没有回应。他一直就这么敲着,直到赵老师赶过来告诉他,老何转业了,他们一家人都搬回老家,今天下午刚走,就在他回来的半个小时前。
这句话就像是大冬天里往头上浇的一盆冷水,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在原地怔愣了片刻,他拔腿跑向火车站。在候车厅的电子屏前按照何筱她们常坐的那趟车的号找到了检票口,横冲直撞地挤了进去,跑上站台的时候,火车已经启动了。
“于是我就跑啊跑啊,叫着你的名字,跟着火车跑了不知道有多远,连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车站工作人员都不追了,而我还在跑。”
后来火车跑远了,他也跑不动了,雪花从领口里钻进来,浑身都湿透了。他站在那里,呆愣地盯着前方的铁轨看了一会儿,之后蓦地就倒下了。那一瞬间,意识全无。
“听赵老师说,我烧了两天。其实我没感觉多难受,只是一直在做梦,梦见我们队长在我追着火车跑的时候冲我喊,程勉,你就照着速度跑,五公里肯定那第一,梦见我妈反反复复跟我说你走了,还梦见你。梦见你对我说,程勉,别追了。”
说完,半天却没有听见何筱的回应。刚想抬头一看,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揽住。之后听见她轻声说:“那你怎么还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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