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还是不交?这是个问题。
很多人徘徊在生死之间,比如那个叫哈姆雷特的,还有更多的人徘徊在男女朋友之间,为了一个选择辗转反侧,可归根到底,这是个利益和良心问题。
选择利益,违背良心;选择良心,损失利益。
柳寒不是那个哈姆雷特,没有犹豫多久,便果决的说:“留下她。”
老黄轻笑下点点头,眼中全是赞赏之色,柳寒解释下说:“我不是发善心,方家小姐在府里已经半天了,我们再交出去,恐怕会授人以柄,此外,交出方家小姐,损益对半,一目了然,可留下她,虽然危险,但可规避,咱们这府这么大,藏个把人应该没问题,一旦她逃出帝都,回到并州,咱们的收益将远超现在。”
老黄听后忍不住轻轻摇头,这家伙总不喜欢高尚,即便作了近似这样的事,也总要把目的弄成低级趣味。
姑娘还在沉睡,柳寒看了看,轻轻将她手臂拿出来,给她号了号脉,又输入道内息,发现她的内伤挺重,经脉有些混乱,好在没有伤及丹田。
老黄在边上很安静,柳寒精通医术,丹师都通医术,这也是他断定柳寒有丹师修为的重要理由,在西域时,商社的伙计受伤,轻伤由大夫负责,重伤都是柳寒亲自出手。
姑娘在查探时被惊醒,睁眼看见柳寒和老黄,稍稍惊讶了会,便要起身下床,柳寒立刻制止了她。
“不要动!正在给你治伤!”
姑娘感觉到有股内息进入自己体内,慢慢的梳理自己那混乱的经脉,滋润已经干枯的丹田,这股内息初始细弱,慢慢的变得宏大,充满生机,所到之处,犹若春雨降临干裂的大地,春风吹裂了冰冻的长河,枯干的树枝上,生长出细细的嫩芽。
“此人是谁?内息如此宏大端正!”姑娘心中大惊,睁眼看着柳寒,见对方正抓着自己的手,两根手指搭在自己的脉门上,而内息的起源正是这里。
“不要动!抱神守一,顺其自然!”
柳寒的声音很温和,姑娘赶紧收敛心神,翻开心扉,任凭内息在体内循环,一步一步梳理自己混乱的经脉。
几个循环后,伤势恢复了小半,柳寒收束内息,将姑娘的手臂放回被内。
“大恩不言谢,请教恩公尊姓大名,若有机会,方慧芸日后定当回报!”
柳寒冲她微微一笑,心说这方大小姐有其父风范,直爽中带着几分精明。
方府之事,瞒不过帝都人,自己这个样子,肯定与方府有关,与其巧言相瞒,倒不如坦然相告,如此更易赢得对方的信任。
“我叫柳寒,你好生养伤,其他一切都不要想。”
方慧芸默认了,柳寒起身准备出去,方慧芸低声问道:“恩公,我父帅.。”
“不知道,朝廷还没公布,不过,不管方大将军能不能逃出来,你都要先将伤养好,而后才说得上其他。”柳寒答道:“哦,对了,不要想偷偷跑出去,外面正在全城搜索,以你现在的伤势,京兆府一个衙役便可对付你,所以,你现在最需要作的是,将伤养好,有了你父亲的消息,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
方慧芸不是那种士族小姐,从小便被父帅当男孩养,骑过烈马,见过血肉横飞的战场,进入魔门后,又曾经在雁门关外的草原上追杀过马贼,见过生死。此刻听柳寒这样说,便没再开口。
柳寒见她稍稍激动便沉默下来,心中暗暗称赞,倒底不愧是方回的女儿,审时度势,杀伐果断。
“方回授首,全府326口,只有方回的女儿方慧芸在逃,应该躲在城里的某个地方,现在京兆尹衙役,虎贲卫,内卫,还有九门都督府兵丁,已经全体出动,挨门挨户搜索,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缉拿归案。”
雅文阁内,林公公向皇帝报告,穆公公依旧坐在皇帝床前,程公公在外屋,皇帝床前还多了两个人,太子和潘链。
潘链坐在穆公公的下首,而太子则是站着的,站在潘链的下首。
虽然还在初冬,房间里已经点起了火盆,上品的徐州细碳冒着幽蓝的火光,没有丝毫碳气,将整个房间熏得暖暖的。
林公公屈身站了很长时间,皇帝依旧没有开口,他的额头冒起一层细汗,忍不住偷眼瞧瞧穆公公,穆公公低着头,苍老的身体微弯,根本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
潘链心里有些紧张,奉召到雅文阁不是一次了,可他从来没今天这样紧张。皇帝出乎意料的让他坐下,而太子却还站着,还站在他下首,这个信号太明显了!
皇帝轻轻咳了两声,穆公公连忙拿起毛巾,将皇帝嘴边的口水擦去,皇帝稍稍示意,穆公公又将皇帝扶起来,将枕头垫得更高,让皇帝靠在上面。
随后,穆公公又将参灵汤端来喂了皇帝半碗,皇帝的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然后他轻轻摇头,穆公公又将碗放在旁边,又拿起毛巾给他擦了擦。
这一切他做得很熟练,也很快。
皇帝轻声嘀咕了一句,穆公公扭头看着潘链和太子说:“皇上问,并州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潘链赶紧躬身答道:“方回死后,并州总督和护匈奴大将军出缺,臣等商议,由破弩将军王元接任,并州刺史由原并州刺史别驾隗秀接任。”
这两个人选是尚书台商议的结果,有鲜明的士族特征,王元和隗秀都是士族出身,王元出身祁县王家,祁县王家乃并州赫赫有名的大门阀,其家族渊源可以上推到前代大夏之时,在天下士族中排名可以进前十,比起什么河东三大家,秋云秋家还要靠前。同样,隗家也不简单,隗家乃冀州士族,虽然没有王家那么显赫,祖上也出过丞相太尉,在冀州也是名门望族。
这两个人选绝对不会遭到士族的非议,相反会得到他们的赞赏。
不成想,皇帝听后轻轻嘀咕了句,穆公公平静的转述:“皇上不同意,诸位大人,现在边郡太平,鲜卑已经分裂,对我大晋的威胁早无威胁,匈奴内附,成为我朝屏番,并州不需要再驻守一支庞大的边军。”
太子闻言目光陡然明亮,看着躺在床上的父皇,露出敬佩的目光。
皇帝虽然病重,可思路依旧敏捷,这个想法看似突兀打破常规,可实际上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皇帝的有意设漠北都护所,安北都护所,云中都护所,作太原王燕溱遥领漠北都护所都护,着东营公燕腾任安北都护所大都护,持节,兼任中山太守,原中山郡守他调,尚书台自行安排;着常山孝郡王燕衡领云中都护所都护,兼任雁门郡太守。并州刺史由太原王燕溱兼任。”
穆公公语气平淡,可太子潘链都知道,这不是商议,而是决定,皇帝这是要以宗室领军,取代士族门阀和军中将领。
历史上有过这种情况,每当皇帝感到无法掌控时,或者有重大危险时,首先考虑的便是宗室掌握军权,在前段时间,皇帝已经下诏,宗室藩国兼领地方行政和军权,再将并州边军权力掌控在宗室手中,天下军权十之*已经控制在宗室手中。
而宗室中,对太子威胁最大的齐王已经被逼就国,齐王的军权已经被皇帝收回。
现在天下的重兵集团凉州边军和幽州边军,只有这两支军队不在宗室手中,但这两支军队驻守在凉州幽州,这两州乃苦寒之地,军需粮食全部要自中原运去。
凉州的军需粮食由雍州提供,可雍州掌控在秦王手中。
幽州的军需粮食控制在冀州手中,而冀州控制在士族手中,皇帝在冀州最富有的魏郡封了个贤郡王,这等于在冀州打入了个楔子,掐住了冀州的咽喉。
穆公公说完之后,太子和潘链同时躬身领命,皇帝又说了几句,穆公公伏在他耳边听了阵,然后抬头对外面叫道:“把秋云的诏书拿来。”
程公公拿着明黄色的诏书进来交给穆公公,穆公公将诏书打开先看了一遍,然后拿给皇帝看,皇帝看后示意同意,穆公公交给太子。
“殿下先看看吧,”穆公公又补充道:“看后用玺。”
太子接过来,这是一封封赏秋云的诏书,诏书内容无非是秋云戌边数十年,劳苦功高,皇上念其你年高,决定调秋云回朝,出任骠骑大将军,参录尚书事。凉州总督,护羌大将军由端木正接任。
“儿臣遵旨。”
这道诏书,太子早就见过,皇帝早就告诉过他对秋云的安排,现在不过是将以前的安排落实。
房间里很安静,太子亲自拿起玉玺在诏书上盖印,正准备将诏书交给程公公,他又收回来对程公公说:“这道诏书,由本太子亲自去宣。”
程公公先是愣了下随即明白,一言不发的退到边上。
潘链心里有些不安了,秋云的威望太高,又是上品士族出身,在朝中,无论号召力还是威望都远远超过他,有他在尚书台,对他掌控尚书台非常不利。
而且他隐隐感到,在解决方回后,皇帝对他也有所防范,具体就在秋云的使用上,骠骑将军,本朝仅次于大将军的军方二号人物,在大将军缺任的情况下,骠骑大将军主掌征伐,这就分了太尉潘冀的权力。
秋云参录尚书事,在尚书台牵制他的力量,而且由于他的军方背景,他说的话分量非常重。
穆公公随后又传达皇帝旨意,这次是调整尚书台。
“裴舒已经年老了,让他致仕吧。”
“太师潘链,忠勤为国,兼任尚书令。”
“太子太保左辰,辅佐太子,功在社稷,着参录尚书事。”
皇帝的命令迅速落在明黄的绢帛上,盖上玉玺,传达到各处。
太子亲自到城外凝翠庄向秋云宣读了圣旨,秋云跪在冰凉的地上接过圣旨,心中十分平静,无喜无悲,谦恭的回答着太子的祝贺,他当然清楚这位储君的意思,可他却没有心思回应。
从凉州到帝都,他就像走在钢丝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落得粉身碎骨,现在他终于走到对岸。
他安全了,至少,未来五年是安全的。
数日之后,依旧是在长清渠边,裴舒向数十位前来送行的大臣告别,船升起风帆,跳板收起来,裴舒站在船舷边向众大臣拱手告别。
船使出水门,进入洛水,北风吹拂,帆涨得鼓鼓的,芦花早已凋零,没有了白白的,漫天飞絮,原野上光秃秃的,满是荒凉。
远远的有马蹄传来,一队骑兵正向北急驰,象是边塞有警,急赴战场,可裴舒却觉着象是在逃亡。
“走吧,走吧,总算落了个囫囵个。”
裴舒远远的望着帝都高大的城墙,喃喃自语。
船近偃师,船上拉响了警铃,裴舒急忙跑出船舱,护卫上来禀告,岸边有人拼杀。裴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岸边正有数条人影拼杀在一起,看看宽阔的水面,裴舒稍稍松口气,只要不是内卫便好。
然后他下令加快速度,现在他不想参与任何可能引起麻烦的事,只求安静的回到故乡。
随着裴舒致仕,段昌返回幽州,因皇帝病重,四大总督回朝,引起的一系列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泰定十八年初冬,帝崩,太子奉皇帝遗诏,在承先殿登基为帝,年号至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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