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一战后,帝都忽然变得平静了,除了塞外草原上的烽火,整个大晋似乎平静下来了,现在已经是春末夏初,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有几个地方报水灾,可今年风调雨顺,老天爷似乎对大晋开恩了。
皇帝登基后,连续推行了三大举措,陈国清查土地,扬州盐税革新,度支曹追债,现在全部完成,随着漕粮入库,春税收入库,朝廷的府库又变得较为充实,朝野上下都盯着皇帝,想知道皇帝对塞外大漠的战火如何处置。
可皇帝依旧沉默着,至治二年六月底,一队士兵护着辆马车回到帝都,马车在馆驿停下,蓬柱和一个中年人下车,馆驿官员很快迎上去,蓬柱吩咐了几句便拉着中年人向舍内行去。
站在馆舍门口,蓬柱望着屋里,轻轻叹口气,说道:“景略兄,七年以前,我们也是住在这个房间吧。”
景略看着四周又抬头看看雄壮的帝都,高大的城墙,城门楼上飘扬的旗帜,同样叹口气:“时移势易,令人难料。”
“景略兄,振作点,现在不同以往了,皇上经常念叨你,”蓬柱说着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埋怨皇上当年没保下你的妻儿,这事,你不能怪皇上,皇上是向先帝保了你的,可惜,...”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景略平静的说道:“我哪敢怪皇上,现在太子已经登基,你也快入尚书台了,朝廷有你们,还担心什么呢?”
“景略兄,皇上虽然登基了,可下面还是一帮门阀士族,尚书台,哼!”蓬柱轻蔑叹口气,拉着景略进入屋内。
馆舍很宽大,是个小四合院,随队士兵迅速布防,蓬柱微微摇头,叫过军官,让士兵们好好休息。
“这都到帝都了,不会有什么事,让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入城。”蓬柱说道。
没成想那军官却不同意:“大人,卑职奉命护卫大人,大人没入朝,卑职的使命便没有完成,即便在帝都,贼子若铤而走险,卑职必须保证大人的安全。”
蓬柱苦笑下,叹口气:“随你吧。”
“你看看,”蓬柱扭头对景略说:“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景略兄,我知道你想悠游江湖,可现在还不到时候。”
景略面无表情,馆驿的仆役送来茶水,守在门口的一个青衣汉子接过茶水端进来,却没有直接拿到蓬柱和景略面前,而是端到一边,拿银针试了试,才送到两人面前。
仆役看到这一切,心里很不高兴,出了院子,便向长官抱怨,长官没有理会,长官眼尖,早已看出那辆马车不太对,车身上有不少刀痕箭眼。
景略没有反驳,他从凉州回江南,在路上遇见返京的蓬柱,被蓬柱拉到帝都来了,说实话,他是不想到帝都的,可又却不下老友的面子。
“仲贤,我现在虽然被赦免,可依旧有罪,你想的恐怕不行。”景略无奈的说道。
“这话你已经说过数次了,”蓬柱笑道,显得信心十足:“这个案子一定要翻过来,也一定能翻过来。”
景略苦笑下,八年前的案子,那是先帝亲自定的,当年掀起这个案子的还在朝内,要想翻过来,岂是那么容易的。
可蓬柱却很有信心,大声说:“不但你的案子要翻过来,当年昭阳谋逆案也要翻过来,廓清宇内,还清平世界。”
景略微微皱眉,蓬柱气势很盛,此次陈国之行,让他感慨良多,门阀士族之富庶,流民之凄凉,触目惊心!
“当年,你张猛张景略何等豪气,无论在书院还是在朝堂,斗门阀,战豪门,何等畅快,今日,明君在朝,反倒畏首畏脚,传出去,岂不令天下人笑话!”
中年人就是张猛,当年一场莫名其妙的贪腐案徇私案,被泰定帝重处,与妻儿一块发配凉州,妻儿在凉州身亡,独剩下他一人,他能活下来,还是侥天之幸。
蓬柱深知张猛,生怕他不愿重入朝廷,这才一再劝解,试图解开他的心结。
新君登基,可用之人甚少,这与当年的两个案子有直接关系,这两个案子将当时还是太子的得力部属几乎一扫而空,主要属官几乎全部被杀,这张猛还是侥幸得了发配充军。
说了会话,俩人才分别去休息,蓬柱并不担心张猛会走,他既然跟着自己到帝都了,那自然不会就这样走了,这传出去会引起天下人笑话。
蓬柱请求觐见的奏疏报到宫里,皇帝立刻下旨,让蓬柱在第二天入宫见驾。
按照大晋律,钦差回朝,必须住在城外的驿站,没有见驾之前是不能回家,只有见驾后,使命才算结束,钦差才能回家。
第二天,蓬柱在虎贲卫的护卫下进宫,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他。
“起来,起来。”皇帝走下来,高兴且满意的打量他,比起几个月前,蓬柱黑了瘦了,可精神却十分饱满:“嗯,黑了,瘦了,辛苦了。”
“嘿嘿,”蓬柱笑了笑:“倒不辛苦,这次清查陈国土地,安置了大约二十六万难民,这回来的路上,臣就在想,若是在冀州清查,至少能安置一百万。”
皇帝点点头,冲黄公公说:“给蓬卿搬个凳子来。”
黄公公很快搬来张圆凳,蓬柱还是一点不客气的就坐下来了。
“这次你办得很好,哼,那些老家伙总想看咱们君臣的笑话,哼,句誕顾玮在扬州也干得很好,延平郡王在度支曹也干得不错,哼哼,这三件大事作好了,朕就要让天下人看看,朕如何收拾这江山。”皇帝很高兴也很自信。
自从蓬柱走了后,他在朝内孤立无援,原本指望左辰,可这老夫子做什么都古板,在治国上更加保守。
可登基以来,这三件大事都办成了,这让他信心更足了。
蓬柱默默的听着,心里确实很是感慨,这三件大事,最难的便是陈国清查土地,遭到所有门阀世家反对,这几个月,他数次遭到死士刺杀,十几个虎贲卫士兵死亡,在回京的路上还遭到一群死士的刺杀。
“朕已经知道,这次回京,还有人要刺杀你,”皇帝恨恨的说:“现在不是以前了,咱们君臣就与他们斗斗,哼,他们也不想想,此种宵小之为,岂能阻挡天下大势。”
蓬柱微微一笑:“皇上说的是,先帝留下的这江山,四处破风,皇上要重振大晋江山,必须挤出脓包,挤脓包会很疼,可必须挤,他们痛,可百姓就甜了。”
“说得对,”皇帝笑容满面:“你回来得正好,塞外大漠已经打起来了,朝中对出兵与否分歧很大,你怎么想?”
蓬柱在路上便接到皇帝送来的密旨,也看了朝廷的廷寄,对目前的局势了然于心,他毫不犹豫的答道:“皇上,臣对凉州的情况了解不多,不过,臣在路上遇上景略,他在凉州七年,深知凉州,皇上可宣召他觐见。”
皇帝闻言惊讶之极,随即高兴的问道:“他现在在那?”
“臣已携其入朝,此刻就在宫外等候。”蓬柱答道。
“好!”皇帝兴奋双手相击,转身吩咐黄公公:“立刻宣张猛觐见。”
黄公公躬身领命,蓬柱又对皇帝说:“景略这些年受苦了,心气没以前高了,皇上,一定要留下他。”
“这是自然,朕让他进中书监,”皇帝起身站起来,蓬柱正要起来,皇帝轻轻拍下他的肩膀,让他坐着:“尚书台要改组,你和薛泌要进尚书台,潘冀早就想致仕,朕就遂了他的意,让秋云接替,主掌太尉府,这样就腾出两个位置。”
蓬柱没有丝毫意外,他早就判断皇帝要改组尚书台,先帝留下五大辅政大臣,看上去不错,可这五大辅政大臣都是泰定旧臣,左辰勉强可以说得上是皇帝的人,可此老守旧,面对糜烂的朝局,此老缺少勇气和决心。
很快,门外黄公公进来,报告张猛在门外候旨。
“让他进来,快,让他进来。”皇帝很兴奋,黄公公刚宣布,皇帝已经走到门口,黄公公大吃一惊。
“景略!景略!”
没等张猛开口,皇帝已经拉住他,仔细端详他,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苦了你了!朕对不起你!朕对不起你!”皇帝眼眶红红的,连声说道。
蓬柱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当年,张猛在皇帝身边的地位还比他高,年青俊朗,才华横溢,可现在呢,肤色黝黑,满是风霜,四十不到,头发大半都白了,身形枯瘦,一身袍服空荡荡的,站在那,好像风都能吹走。
“皇上,”张猛神情平静,可眼眶也有些许湿润:“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草民已经算幸运的了。”
“回来就好,”皇帝拉着他的手,黄公公很乖巧,立刻搬了把圆凳过来,皇帝却没有让张猛坐过去,而是拉着张猛到自己座位的对面,张猛有些不安,皇帝将他摁下。
“朕要给你,还有,王坤,刘贫,所有人,恢复名誉,平反,贪腐,这世上岂有贪腐的张景略!”皇帝大声说道。
张猛张嘴欲言,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不想扫了皇帝的兴。
当年张猛是以贪腐被查,可却没能查出脏银,最后只好说他挥霍了。
贪腐,当年抄张猛家,最后只抄出不足千两银子。
“那些诬陷你的人,朕也要收拾,”皇帝恨恨的说道,这两大案子,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标还是冲他来的,原来是准备以谋逆的罪名,可先帝查看卷宗后,认为谋逆不符,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弄来弄去,弄出个贪腐和徇私来,一下将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皇帝的亲信属官一网打尽,到现在,皇帝身边还缺少可用之人。
皇帝不久就明白,先帝之所以不同意谋逆案,如果是谋逆案,势必牵连到太子,如此,就必须废太子。
不过,这也足以让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不敢出手救助落难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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