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大嫂,许清明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才转身回去。他知道自家大嫂没有坏心眼,她那些想法无非都是从他的利益角度出发,但是,没有人能理解他对陆香穗的那种保护欲和爱意。
起码,现在他只想她快乐平安地长大,尽情享受她美好的少女时代。
许清明进了屋,见陆香穗正在叠晾干的衣裳。一早晨他起来做饭,给她烧鸡蛋姜汤,她便把他们俩头天换下的衣裳都洗了,此刻正坐在外屋他床沿上,仔细抚平衣裳的褶皱,折叠整齐给他放在床头。
许清明忽然有些莫名心虚,不知道大嫂那些话她听见没听见,万一听见了,以这丫头的性子倒不会表现出来什么,但绝对会憋在心里,说不定又开始小心谨慎地对待他了,两人关系刚刚才融洽起来呢。
许清明走了过去,下意识地抬手把摸摸着她耳边的小辫子,摩挲那柔软的发质,从她来到自己身边,他小心呵护着,甚至都没敢这么靠近过她。许清明忽然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纯纯的,不带任何欲念的,就想好好地抱抱她,用胸怀感受她真实的的存在。然而,就在陆香穗抬头看向他的一霎,触及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眸,许清明的手立刻收了回来,在身侧紧握成拳。
别吓着她!
陆香穗却没有意识到他眷恋的抚触,或者没产生排斥的感觉,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小辫子,眨着笑意的眼睛对许清明说:“我头发太粗了对吧?一点也不好梳。”
“香穗,怎么不先吃饼?早该饿了。”许清明不自然地轻咳。
“等你一块吃啊。”陆香穗叠好了许清明的衣服,又开始叠自己的衣服。那时候的衣服都是棉布料子居多,洗完了要拧干,晾晒之后难免就有很多皱褶,她仔细地拉平了叠好,拿进里屋自己床上,转身又出来。
“二哥,暖壶里有开水,咱们就吃油饼,不炒菜了吧?”
“嗯,也行。”许清明说,“你去院子里给我摘两个辣椒,我给你烧姜汤去。”
“都跟你说我好了,不用喝了。”陆香穗跳过来,不自觉地拉住许清明的衣襟,“二哥,你烧了我也不喝。咱家又没养鸡,哪能这么吃?我也不喜欢吃鸡蛋,你看这两天我吃饱睡足,身体早好了,哪用天天喝鸡蛋汤。”
“血压低,体温也容易低,瘦的跟那秫秸似的!”许清明笑着打趣她,“二哥一个大男人,能干活能挣钱,就你这么一个妹妹,还能让你吃不起鸡蛋?一定要坚持吃一阵子,总比吃药强吧?”
许清明拿着鸡蛋去厨房,陆香穗便跟在后面继续谈判:“二哥,那这样行不行?你往后放两个鸡蛋,两个鸡蛋就行了,多了我吃不了。而且我们老师讲了,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吸收不了的。”
许清明看看手上的鸡蛋,农家的草鸡蛋,牛眼睛那么大,他一只手就能抓起来五个。“这么点东西吃不了?胡说。去给我摘辣椒去,有嫩豆角也摘两根卷油饼吃。”
陆香穗摸黑去院里的小菜园摘了几个辣椒和嫩豆角,洗干净回屋,半块饼没吃完,许清明端着一碗鸡蛋姜汤进来放在她跟前。陆香穗拿筷子夹了一个,往许清明碗里一放,眨着大眼睛望着他。许清明无奈地摇头一笑,拧不过她。
“幸亏大嫂今晚送了油饼来,咱家煎饼快吃光了。”陆香穗说,“二哥,明天咱烙煎饼吧?”
“明天?不行,你上学。”
“能行,我原先在家,家里人多,隔一两天就要烙一回煎饼,我妈农活一忙,就我自己烙,起早点儿,烙完了不耽误上学的。”
“不行,后天吧。后天星期天,不上学。”许清明说,想象她五更天起床推磨,烙完了煎饼再上学的情景,忍不住一阵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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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自己头一回烙煎饼。头天晚上泡粮食,早起推磨,许清明到底年轻小伙子,自己个就把磨推得轻轻松松,陆香穗拿着勺子往磨眼里喂粮食,收磨好的糊糊。等糊糊磨完,许清明就帮不上忙了。陆香穗扯了软和的麦草,放了鏊子烙煎饼。
烙煎饼可不是个容易活,尤其这天气,盘坐在地上,一边烙煎饼,一边烧火,还必须随时注意火候,实在是又累又热。清明蹲在一边看着,只见陆香穗两只小手来回忙活,又薄又软的煎饼一张张散发着恰到火候的香味儿,从鏊子上揭下来,就着鏊子飞快地折叠好,再整齐地放进旁边簸箩里。
“我总觉着,烙煎饼这活儿,得长四只手才够用。”许清明笑,“香穗儿,别看你学骑车笨,烙起煎饼来也不笨嘛。”
“你才笨。二哥,你长四只手啊,你干脆长八只手吧,你当螃蟹去!”现在她跟许清明完全熟悉了,融洽了,信赖了,手上干着活,嘴里也没忘打趣他。
“咱俩一家子,我是螃蟹,那你不也是小螃蟹?”许清明忍不住哈哈笑。
两人一个忙活一个蹲在旁边陪着,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儿,正开玩笑呢,刘香脂一推门进来了。
“哎呦,老远闻着煎饼香,玉米的吧?”刘香脂笑得眉眼弯弯,瞧,小两口亲亲热热说话呢,刘香脂想起她昨晚的“指点”,脑子里免不了生出许多粉色的绮丽想法,小年轻呢,黏糊好,越黏糊越好啊!
“是大嫂啊,快进来做。”许清明忙站起身迎了几步,刘香脂手里还领着她儿子小伟,三岁多了,穿了个红背心,光着屁股没穿裤子。许清明一把抱起小侄子,顺手抛过头顶又接住,逗得小伟嘎嘎嘎地笑。
“来,小伟,小姑新烙的煎饼。”许清明伸手想去拿煎饼,半道上又停住,“小伟,你等会儿,让小姑给你烙个鸡蛋煎饼。”
小伟一听乐了,屁颠屁颠跟着许清明进屋去,很快拿了个鸡蛋跑过来,递给陆香穗,也不说话,就咧着小嘴直乐呵,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叫小姑,就给你烙。”陆香穗笑着逗小伟,她接过那个鸡蛋,等鏊子上的煎饼刚刚烙好成形,还没太熟呢,左手就着鏊子轻轻把鸡蛋磕开,直接打在煎饼上,右手立刻抓起“刮批子”,像烙煎饼那样擀开鸡蛋,均匀摊在半边煎饼上,托着一层鸡蛋薄饼的煎饼就烙好了。
许清明从灶台捏了一小撮盐,均匀地往鸡蛋煎饼上一撒,陆香穗看着那鸡蛋煎饼烙得喷香了,便熟练地揭起煎饼,撕下有鸡蛋的半边,卷好了递给小伟。
“小伟,吃吃看,好吃不?”
小孩子对这样的“鸡蛋煎饼”是十分喜欢的,这种方法做出来,新煎饼的香味托着鸡蛋的香味儿,格外好吃。那年月,大人烙煎饼的时候,馋嘴的小孩子们便会赖在旁边,等着妈妈开口,烙上一个鸡蛋煎饼解解馋。
小伟接过来抱在手里,张嘴就咬了一大口。香不香,单看那美滋滋的小表情就知道了。
陆香穗随手把剩下的半块煎饼卷好,递给刘香脂:“嫂子,你也吃一块。”
“不用吃我都闻着香了。”刘香脂接过煎饼卷,没急着吃,反倒放开了在眼前看,“哎呦,他小姑,你这煎饼烙得可真好,纸一样薄,不黏不柴,火候也正好。我烙煎饼,总怕火大了,结果火候不到就不够香。”
女人们对自己的饭食手艺都是很有数的,当然,除了个别手艺蠢笨偏偏还喜欢夸嘴的懒婆娘。刘香脂本来以为这小弟媳年纪小,饭食针线怕还得好生学学,这会子一看人家这手煎饼,便知道这小弟媳必定是心灵手巧,往后许清明家的煎饼不用她这大嫂再过问了。
“他二叔,眼光真行啊,你这小媳妇没挑错,怪不得你满心满眼疼她呢!就他小姑这煎饼,我敢说咱这整个村里都没几个人赶得上。哎,往后有媳妇了,你这小日子就舒坦喽。”
“大嫂!”许清明忙打住刘香脂,她这么媳妇长媳妇短的,怕陆香穗听着害羞别扭。
“呿,还不好意思啦?”
“大嫂,坐着说话。”许清明不敢再回应了,真怕刘香脂再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来,他赶紧去给刘香脂端了个板凳来。一转脸,老姑奶挪着三寸金莲拄着拐杖,慢吞吞进了门,刘香脂一看,赶紧起身去扶老姑奶,许清明笑笑,转身进屋又拿了个板凳出来。
“老姑奶奶,您来啦?”陆香穗烙煎饼不方便起身,忙笑着跟老姑奶打招呼。
“老姑奶奶,你坐。”刘香脂扶着老姑奶坐下,伸手从簸箩里拿了个煎饼递给老姑奶,“姑奶奶,你来的巧了,看看咱家香穗这煎饼烙的!”
老姑奶先坐稳了,才接过煎饼,慢吞吞撕了一块送进嘴里,努着没牙的嘴嚼碎了吃掉,才垂着眼皮说:“嗯,过得去,这丫头不是个拙人。”
“不错吧?是个巧丫头,我原先还寻思她人小,得教她学着饭食针线的活呢。”刘香脂与有荣焉。
谁知老姑奶脸色一转,皱着一脸褶子冲她说:“你还教人家,你蒸个馒头碱大了,补个裤子针脚粗,你自己那手,笨得跟脚丫子一样!”
“老姑奶奶,今天谁惹您了,又开始数落我了。”刘香脂无奈地笑。
“你也不是个好和尚。”老姑奶一指陆香穗,矛头立刻就转向她,“你这丫头,不知道疼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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