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穗如今也十八了,她已经能够独立了。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会尽我所能、倾我所有疼爱她,照顾好她,至于旁的,您不需要考虑太多。”
许清明并不希望香穗凭空再冒出来一个“爸”。香穗和他现在不是挺好吗?香穗不熟悉不好接受是一方面,陆学理对于香穗没接触过,没相处过,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亲情可言,无非是因为老姑奶奶,陆学理觉得香穗对于他有一份恩情在。
然而俗话说,久负大恩成世仇,陆香穗愿意叫老姑奶一声“奶奶”,愿意给她养老送终,作为未嫁孙女给她披麻戴孝,那是香穗跟老姑奶奶两人的情分,他们并不想要从陆学理身上得到什么,便也不想因为这个“恩情”认亲。
他许清明如今的事业和能力,也根本不觉得需要谁来给香穗的生活锦上添花。况且他们对于眼前这个离家几十年的陆学理并不熟悉,谁知道对方是什么样人呀?
许清明话里的意思很明白,陆学理听了像是有些意外。
“这怎么行?我知道你们现在生活得很好,但是我离家大半辈子,如今好容易回来了,父母都已经过世,只过继了香穗这个孙女留在世上。我都听说了,这姑娘虽然有父母有兄弟,可也没什么亲情的,除了清明满心疼她,她根本就是孤女一个。母亲驾鹤西去,让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只留下香穗这个孙女,就算没有香穗给我母亲养老送终的情分,我也理所当然要作为父亲来照顾她。”
“表叔,按说呢,老姑奶奶既然认了香穗当她孙女,你要认女儿也在理。不过香穗她毕竟已经十八了,就算陆家她那爸妈不着调,太没人情,可她毕竟都长这么大了,突然叫她换个人叫爸,给谁都有点不好张嘴。再说,你看你自家孙女都这么大了,家里也有儿有女的,非得再认个女儿也没必要,你家人也不一定好接受。我看,你不如把香穗当作侄女算了,让她叫一声伯父是不是更好?”
“我父母只我一个儿子,我又没有其他兄弟姊妹,母亲过继的孙女,当然是过继给我做女儿,哪来的什么伯父?要那样的话,我等于是把这孩子往外推,母亲九泉之下该怪我了。”陆学理摇头。他心心念念的,无非是恩情二字,对于父母的愧疚悼念之情越深切,就越想要在陆香穗身上好好补偿。
“表叔,您真不比这么想,老姑奶走的很安详,香穗如今还在上学,您回来探亲,毕竟还要回去的,我跟您保证,肯定会一辈子疼她护她,你实在不用担心她什么。”
许清明几乎是想说白了,我的香穗,我自己疼自己爱,我自己小心守着,不要别人来管她什么,就算你认了她做女儿也不行。这一世,没有任何人可以跟我抢她。
正说着,陆香穗端着一个高粱杆的笊篱进来,小脸上带着微笑,把笊篱往陆学理跟前一放说:
“叔,刚炒好的花生,您尝尝。”她说完,随手收拾起桌上冷掉的茶水又出去了。
屋里的三个人很难不注意到她称呼的变化,刚才还叫表叔呢,现在省略了一个“表”字,这态度……
“你俩这是……商量过了的?”陆学理转头看着许清明,目光中带着些不赞成。
“没啊。”许清明轻笑,心说这丫头可真是跟他心有灵犀啊,不动声色就把称呼改了,她自己的态度也表明了。这一声“叔”却不是随便叫,许清明的父亲比陆学理年长,王中春的年龄则要小一些。陆香穗没叫伯父,却称呼了一声“叔”,明显还是随着许清明来的。
对于陆香穗来说,不好接受是一方面,不想挟恩图报也是一方面。她跟老姑奶奶的情分,跟旁的人和事无关,更不需要陆学理的报答补偿。
“唉,随她吧,香穗她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她,反正在我心里,她跟我女儿一般无二样。”
陆学理思量半天,也就没再要求陆香穗,但一转脸,就指着陆香穗严肃地吩咐陆雅:“雅雅你记住了,往后香穗就是你小姑姑,不许没大没小。”
陆香穗只在家里呆了两天,就返回学校上课了。陆学理在家乡盘桓半个多月,给他父母修了墓,给家乡投资兴建一座养老院,表示要助养周围乡里的孤寡老人,之后便踏上了回程。期间陆学理提出要给许清明的公司投资,许清明却拒绝了,直说自己目前资金运转并没有问题,而公司的发展壮大是一步步来的,并非一笔资金就能达到的事情。
这一点,许清明一向对自己有信心。
陆学理临走时在许清明陪同下,到学校来看过陆香穗。他本来坚持要给陆香穗留一笔钱,陆香穗也婉拒了。她现在根本是什么都不缺,吃穿住用,一个背包一双鞋,许清明都要拣顶好的给她,生活方面二哥已经把能给她的都给她安排好了,要别人的钱做什么?
“香穗,等寒暑假来台湾玩一阵子吧,正好跟我家人熟悉熟悉,到时候我来安排。”陆学理仍旧不放弃地劝她,“卫校毕业后有什么打算?陆雅年底会去英国留学,你要是愿意,不如一起去吧。趁着你现在年纪小,出去开开眼界,英国医学很发达,继续深造几年,你跟雅雅正好也能相互照顾。”
“不想去。”陆香穗笑,“我学的是中专卫校,留学没有基础也没有必要,毕了业我就能工作了。”
毕了业,她就能跟二哥结婚了。陆香穗在心里偷偷地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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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校前两年主要是在学校学习,第三年便基本都是安排实习了。其实做护士最不能纸上谈兵,陆香穗在卫校二年级时候就已经参加见习了,每学期安排一次,每次也不过两周时间。到了三年级一开学,所有学生便都被安排在市区几个医院实习,要实习一年的。
实习护士要做的事情,大约就是给带教护士做助手之类,看起来只是“实习”,实则比正式的护士要辛苦多了,上班要早早到,下班也别急着走,科室里不论是谁招呼一声,都要麻利地听使唤。好在陆香穗做事一向认真负责,在学校里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掌握的也扎实,性子文静话不多,科室里的医生护士对她都还算友善。
陆香穗被安排在心血管内科实习。同一家医院还有好几个同班同学参加实习,小姑娘们下班见面聊天,竟然挺羡慕陆香穗的。外科实习的说整天满眼血淋淋,缺胳膊断腿的,刚开始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小儿科实习的跟着说哪天哪天被家长责骂了,小孩子难伺候啊;急诊科实习的则直喊恐怖,高度紧张,累都累死了。在妇产科实习的小姑娘听了便直着脖子喊:“金眼科,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
其实陆香穗想说,她上班头一天就遇到了心肌梗死的病人,送到医院其实就已经死了。在家属的哭求声中医生还是象征性地做了抢救。之后,在带教护士的示意下,陆香穗亲手把一块白布盖住了病人遗体。
那一天中午,她也没吃下饭。然而实习了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护士毕竟是护士,职业如此,你不适应又能怎样?
护士免不了要上夜班,实习护士自然也要上夜班的。
深秋的晨光里,许清明来接陆香穗下夜班。一大早上呢,上了一夜班的陆香穗看起来蔫巴巴很累。许清明开了自己的车接她,车到半路,他把车稳稳停靠在路边,腾出手来,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
自从陆香穗实习,许清明便尽可能留在这边陪她。他常常是白天回到设在家乡县区的生产基地上班,工作结束再赶回市区的房子里。每隔几天他需要到省城去安排生意的事情,刚离开家便各种不放心了。
好在陆香穗一向生活自立,许清明虽然惯着她,可她并不是个太过依赖的姑娘。许清明不在家的日子里,她也能听话地把自己照顾好。实习后陆香穗不用住校,便住在他们自己的家中。上下班的路骑车大约要十几分钟,只要有时间,许清明就开车来接她。
本来心内科上夜班还算轻松的,病人白天打针,晚上一般没什么事儿,护士还能打个瞌睡什么的,可今天夜里先后来了两个急诊病人,值班的医生护士几乎忙活了一夜。这不,陆香穗整个人又累又困。
陆香穗忽然有些懊悔,当初中考填志愿,真应该选择师范学校,整天领着小学生们读书识字,想来要比护士这一行好多了。
“哪有你想的那么轻松简单。做护士有做护士的好处,当老师也有当老师的烦恼。你呀,慢慢适应以后就行了。”听她这么一说,许清明就笑着安慰她。
“算了吧,当老师肯定比当护士轻松,起码不用上夜班,也不会人命关天的。二哥,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选择了卫校呢!”陆香穗微微撅起小嘴,撒娇地抱怨,“二哥,你当初真该拦着我。”
“干一行怨一行,还不都这样。你去找个当老师的人问问,她说不定还觉着当护士好呢,每天看着好几十个小孩,皮的皮闹的闹,上课也很累,还有怎么也教不会的,繁琐事一大堆,什么都要你管,头都大两圈,肯定也不轻松。”
许清明依旧一副暖暖的笑容听着她抱怨,心知这丫头就是随口说说,发泄一下压力,上了班就变得格外认真负责。他的香穗,做什么都不会差。
“你又没当老师,你怎么就知道!”陆香穗歪着头,盯着身边的许清明看,看着看着,便淘气地凑到他身边嘻嘻笑起来。
“二哥,我怎么发现你又变帅了?前几天你来接我,又有人跟我打听你呢,呼吸内科的刘护士,差不多算是这医院的院花了呢,□□可漂亮了。”她说着小鼻子一皱,抗议道:“男人长太帅真不好,走到哪儿都招蜂引蝶,不安全。二哥,你说我想个什么法子把你弄丑点儿呢?”
“穗儿,你整天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小姑娘家家的不许乱说话。”
什么□□,什么招蜂引蝶,这丫头还真敢在他跟前说出来。许清明无奈地嗔怪,在对上她亮晶晶的黑眼睛之后却又化作一声轻笑,索性倾身过去,在她额头疼爱地吻了一下,不过瘾,转而揽住她肩膀,印上她小巧的嘴唇,温柔眷恋地吮吻。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既然吻了,免不了还要吻,这个会上瘾的。如今这样带着爱意的吻虽然时常发生,陆香穗一张小脸还是泛起了胭脂红,害羞归害羞,想起二哥又一次被人“看上”,她便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使劲地亲了一个,响亮地宣示所有权。
名企业家,年轻有为,英俊出众气质卓然呢,那又怎么样?陆香穗心说,管她什么护士之花,什么院花、校花、村花还是喇叭花、荞麦花,统统一边去,这是她二哥,早就有主儿了。
腻歪够了,陆香穗看看车窗外,才发现车已经停下了。
“怎么停下了?”
“下去吃个早餐吧,省的回家再做了。”许清明说着下车,绕过去体贴地给她拉开车门,一边介绍着,“这家粥店的蔬菜粥、鸡肉粥都挺不错,锅贴和手抓饼也很好吃。”
只要有时间,两个人还是喜欢在家做饭。陆香穗会做饭,许清明同样会做饭,嫌外面的饭食不合口路,他们便经常在家里弄各种饭菜。也因此,他会推荐的饭店,肯定是口味不错的了。
店面不大,收拾得干净利索,蔬菜粥熬得粘稠绵滑,放在黑色小陶罐里头端上来,配上几样小酱菜和白萝卜牛肉锅贴,对于刚下了夜班的陆香穗来说,吃的个滋润又舒服。
“多吃点,吃饱了送你回去好好睡觉。”
“嗯。”陆香穗乖顺地点头,端起小碗又盛了一碗粥。“这家的粥果真好吃。”
她吃着粥,想起什么,就抬头望着许清明问他:“二哥,昨天咱们科室来了个病人,也是咱们镇上的人。我听他家里人说……说陆家好像又出事了。二哥,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嗯?”许清明抬起头,对上她平静的黑眼睛,便又点点头说:“知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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