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温泉、饮小酒,松软干燥的被褥,这样的情况下应该一夜好眠,直到天明才对。但是睡到午夜,陈玄丘却忽然有种胸闷心悸之感。
他仍在熟睡之中,可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胸闷气短、有些莫名的烦躁。
忽然,陈玄丘就觉神魂一个平移,离开了床榻,轻飘飘地站了起来。
“呼~,他的神魂好凝实啊,还要小爷我亲自出手,才能叫他神魂离体。你就一柱香时间啊,抓紧点儿。”
陈玄丘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扭头向榻上一看,他仍躺在榻上。这是作梦还是……
还有刚刚说话的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陈玄丘刚想到这里,面前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公子~~”
陈玄丘向前一看,虚空中,一道人影缓缓显现出来。
陈玄丘惊讶地道:“蒲儿?”
蒲儿看到陈玄丘很激动。她想扑上来,可陈玄丘阳气甚重,甫一接近,就有一股无形的气劲儿挡住了她的身体。
蒲儿就势跪倒,哽咽地叩首道:“公子为蒲儿报仇的事,蒲儿已经知道了。公子大恩大德,蒲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陈玄丘有些明白过来:“蒲儿,你入我梦了?”
蒲儿摇摇头,道:“七爷说,公子灵肉合一,近乎无漏之身,蒲儿无甚道行,入不了公子的梦。所以,是七爷带出了公子的神魂,蒲儿才能与公子一见。”
七爷?白无常!
陈玄丘一下子想到了那位活色生香百媚千娇的白七爷,这位阴神姑奶奶怎么跟蒲儿混到一起了,而且还知道蒲儿与自己的关系,难道神明就能无所不知么?
就听蒲儿道:“蒲儿堕入地府,堂上老爷询问蒲儿死因,听蒲儿说起公子,七爷就把蒲儿带到一边,做了许多关照。
蒲儿央求七爷,想来见公子一面,是要告诉公子,蒲儿一介奴婢贫贱之人,能蒙公子如此庇护,蒲儿感激莫名。
蒲儿虽然身死,可是如今得到七爷关照,在阴曹地府再不受苦了。想那地府,无论生前富贵贫贱,到了这厢都是一般,对蒲儿来说,这里倒比人间快活。
公子不必为再为蒲儿担心了,那鬼王宗人多势众,公子照顾好自己就好,万万不要再冒险为蒲儿复仇,否则蒲儿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陈玄丘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感慨无限,幽幽叹道:“于你而言,做鬼都胜似做人么?”
他抬起眼来,望着虚空,忽然想到了在山里时,自己曾对她说过的话:若有一日,我能牧守一方,言出法随,定人间戒律,定要废除人殉之制、奴隶之制。
陈玄丘轻轻摇了摇头,蒲儿已经死了,自己甫下山时,不知天高地厚所发的宏愿大志,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纵能有一天它实现了,蒲儿终究也是体会不到了。
陈玄丘把目光又落回到蒲儿身上,柔声道:“我知道你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在那里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你不必感激我的,你的杀身之祸,终究是我带来的。蒲儿,那位白七爷,待你好么?”
蒲儿瘦弱的小脸儿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连连点头:“好!七爷待我非常好。七爷说,从今以后,我就是她的小星了,偌大一个地府,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
陈玄丘知道小星就是小老婆的意思,取“众星捧月、共侍一日”的说法,形容一夫一妻多妾制。
陈玄丘顿时茫然起来:“什么?白无常纳你做小妾了?这……白无常究竟是男是女啊?你……你才这么小,瘦骨伶仃的,他怎么忍心摧残于你?”
蒲儿慌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七爷是个大好人。七爷是女的,只是她身边只有听用的鬼差,不需要奴婢伺候。蒲儿道行浅薄,做不了鬼差,所以七爷就开恩赐了蒲儿这个名分,方便庇护蒲儿。”
蒲儿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对了,七爷有好几个小星儿呢,七爷只是喜欢自称为爷,喜欢装作喜欢女人,蒲儿猜吧,大概这也是七爷对自己的一个保护。因为蒲儿发现……”
“小蹄子,不知轻重,一见旧主,什么话都敢说了?跟爷走了!”
陈玄丘耳边突然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这回他当然知道那就是白无常了,只是白无常这一次没有显形。
陈玄丘只觉一股大力推来,他的神魂一震,倏地一下就回到了自己身体。神魂入体的刹那,就听蒲儿一声惊叫,似乎被人扯着胳膊,一下子扯入虚空不见了。
陈玄丘猛然醒来,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
室中寂寂,月华如霜,斜照入室。
睁眼看时满室清凉如雪,哪有蒲儿的身影。
但是陈玄丘知道,刚才的一幕绝非南柯一梦,蒲儿是真的得了大造化,受到了白无常的庇护。蒲儿今夜前来,应是向他报个平安,也有诀别之意。
陈玄丘沉默了一会儿,趿上蒲草编织的睡鞋,下了床榻,走到前厅,一推窗子,皎洁的月光顿时流水一般泻了一地,陈玄丘胸口的烦闷之意顿时一扫而空。
“咦?茗儿也还没睡么?”
陈玄丘一开窗,就见小桥那一侧,正对着自己的房间窗儿也开着,室中桌上置有油灯,因此把站在窗前的那道倩影,镀上了一道曼妙的金边儿,那轮廓,可不正是谈羲茗么。
不对!
现在是晚上,所以……那是谈月茗?
陈玄丘想起了那个总是嚷嚷着自己会什么很厉害的白虎庚金剑气的中二少女,想起她和自己打架时跟一只小野猫儿似的凶悍劲儿,不由心里打了个突儿,她半夜不睡觉,盯着我的窗户干什么,不会又想找我打架吧?
谈月茗站在窗口,瞪着陈玄丘的房门在那儿不停地运气,几次三番她想冲过来一剑砍死陈玄丘那个王八蛋,可是一想到这么干的严重后果,她又不敢动手了。
他们赴岐州这一路上,晚上的时候,谈月茗就会出现。不过她看到妹妹留言说,要跟陈玄丘、殷受两人前往岐州,在岐州汇合师兄汤少祝,跟他一起回中京,月茗就忍下来了,没去找陈玄丘的麻烦。
可是,今日已经到了岐州,羲茗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只好对姐姐说出了自己想跟在陈玄丘身边的打算。
她也知道以姐姐的暴脾气,一定会发作,所以,她祭出了一个大杀器,一个写出来会让清纯烂漫的她感觉很羞耻的大杀器,为此纠结了好久,撕了七八页纸,这才面红耳赤地写出来:
姐姐,你要是敢去找玄丘哥哥的麻烦,待我明儿醒来,就会立即献身于他!我的这具身体,可是也有你的一半,后果你要清楚喔,哼哼!
月茗总觉得羲茗傻傻的,可傻傻的丫头没准儿真会干出这种事来。
她站在窗前,瞪了陈玄丘这边足足有一个时辰了,愣是不敢拔剑。
妹妹已经长大成人,我是该考虑一下我们今后该如何生活了。
有朝一日,若我喜欢了张三,妹妹喜欢了李四,我们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四人三身一起生活?想想都无地自容。不行,这事一定要尽快解决。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这个陈玄丘。
妹妹少不更事,一定是给这个绣花枕头给骗了,女人一迷了心,再怎么劝都没有用的,看来我得从陈玄丘这边着手才行。
不然万一哪一天妹妹昏了头,真个把身子给了他,我……我怎么办?
“呵呵,我动手的话,妹妹绝不会与我善罢甘休,可是,我若借刀杀人呢?”谈月茗眼珠一转,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陈玄丘隔的远,没有看清她的表情。
陈玄丘只觉两人这么对面相望有些尴尬,他想了想,便像招财猫儿似的慢慢举起手,手指头轻轻挠了几下,算是向谈月茗打过了招呼。
月茗看在眼中,心中冷哼一声:“果然猥琐!”
“砰”地一声,窗子关了。
陈玄丘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对面关起的窗子,心中想道:“原以为可以借助姬侯之力,这样的话,殷受和茗儿跟来岐州也没什么。
现如今这个姬侯明显有些不靠谱儿,我欲诛灭鬼王宗,风险大增,带着他们就非常不妥了。我该怎么摆脱她呢?伤脑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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