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晨,五点十分。
切尔诺贝利的废墟之上,人影绰绰。
那些人穿着囚服、有男有女,脸上神情各异。
有些人面露兴奋、有些人显得迷茫、有些则已在痛哭流涕……
还有一些人,只是抬着头,呆呆地望着那片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很陌生的天空。
这些被联邦秘密关押于此的囚犯们,并不全都是好人,当然不可能都是坏人;他们,就只是人而已。
他们中有些是罪有应得、有些罪不至此、还有些完全就是无辜的,但命运还是将他们送到了这同一个地方——一个本该永远无法离开的地方。
人的意志是会腐朽的,且往往比肉体腐朽的速度更快。
九狱就是一个让人腐朽的地方,漫长而绝望的刑期在实际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之前,会先摧毁他/她的意志。
其实,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有很多早已经垮了。
当他们从“地狱”里爬出来,重新站在地表之上时,他们竟有些害怕、甚至有点儿想回到地下去。
因为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了他们容身之所。
他们的亲人、朋友,都已与他们断了联系,他们的财产、事业、地位,也已烟消云散。
就连那些他们入狱前熟知、喜爱的事物,有很多也已成了时代的眼泪,被许多新生的事物所淘汰。
他们就跟一群真的已经下了阴间的鬼魂一般,似乎是不该再回来了。
但是,有那么一种东西、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仍留存在他们的血液之中。
当他们再次呼吸到这种名为“自由”的空气时,纵是腐朽的土壤上,亦会重燃起生机。
“各位。”忽然,广播中,响起了一个男人说话声。
设在深渊之壁内的所有警报喇叭都可以作为广播使用,而这时,这些扩音喇叭,都已被控制在了逆十字的手中。
“‘逆十字’能帮你们做的,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子临的话语,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眼下,深渊之壁上的防御系统都已被关闭,南侧的大门也都已开启,所以……无需恐惧、也无需犹豫……跨过那堵在过去的一百年间让无数人绝望的高墙,你们便可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说的都是实话,早在半个多小时前,当博士把壁上的防御系统攻破时,留在飞梭上的K就趁势杀入了南部大门旁边的监控室;不到五分钟,K就搞定了龟缩在里面的几个卫兵,并直接用位于那个房间内的手动开关将南大门锁定在了“最大开启”状态,随后,K就把飞梭开进了墙内,停在入口后方并重新进入了隐形模式。
“当然了……自由,并不意味着安全。”停顿几秒后,不料,子临又将话锋一转,接道,“诸位的心里应该也都有数,从越狱发生到现在,也有两个多小时了,联邦那边不可能还没对求救信号做出反应……
“此刻,一支由蓝盾郡某军事基地被调遣来的联邦军地面部队已经从南部快速挺进而来,东北方向也有包抄过来的双鹰郡部队。
“即便你们今天逃过了这些军队的围剿,接下来要面对的也是被政府通缉的逃亡生活;那些没有做好相应觉悟的人……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出去了,回到你安全的牢房里,了此残生,也算安稳。”
他的这段话还没说完时,就已经有囚犯冲着南大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有一个,就有两个、三个……没过多久,所有的犯人,都选择了逃跑,无一例外。
即使是一些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年囚犯,也迈着蹒跚的步伐前进着。
没有人,甘于腐朽。
这些人宁可在通往自由的道路上凋零,也不愿再回到那个毫无希望的地下深渊中、再次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
同一时刻,九狱,男监侧,第九狱“凕泉考焚”。
侵入监狱的逆十字成员们,此时都已集中在了这层的监控室中。
此前被禁锢在隔离层里的副监狱长卡尔·冯·贝勒,也已被带到了这里。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抵抗的理由了,就算他能把在场的这些入侵者们全部杀光,也已改变不了九狱沦陷的事实。
所以,卡尔这会儿只能沮丧地坐在地上,当个闷闷不乐的俘虏。
“别以为你们已经赢了……”在子临关掉广播后,卡尔即刻嘀咕着插嘴道,“在正规军的面前,那些只顾各自奔命的囚犯不堪一击,依我看,真正能活着逃走的人不足两成……”
闻言,子临只是微笑,没有理他。
倒是兰斯蹲到地上,看着卡尔,用充满嘲讽的笑容接道:“呵……谢谢你把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提出来再让我们都复习一遍哈。”
卡尔从他的笑容里解读出了一丝异样,想了几秒后,他又道:“什么意思?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会有多少死在逃跑的路上?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来劫……”
“副监狱长先生。”这时,子临忽然打断了他,“以一个专业人员的角度,你能否告诉我……你认为什么样的监狱是最牢不可破的?”
卡尔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他思索了片刻才回道:“你这是想向我炫耀吗?”
他会这么问,言下之意就是……他觉得九狱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安全的监狱了。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子临说着,也走到了卡尔面前,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持平,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最难攻破的‘禁锢’,并不是任何人造的实体,而是在……‘这里’。”说着,他便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
卡尔这一刻的眼神,说明他还没抓到事情的要领。
所以子临接着说了下去:“在今天以前,所有人都觉得‘九狱’是一个绝对不可能被攻破的地方,无论是联邦高层、军方、反抗军,还是那些活跃在地下世界的杀手、雇佣兵、能力者……但凡知道九狱存在的人,都认为这个地方就是‘终点’了。
“很显然,九狱不仅仅是一座监狱,更是一种象征。
“‘屠杀’反抗者很容易,但要将那些人‘控制’起来,却很难。
“真正的统治者,必须具备‘使用规则去随意定夺治下之人生死的实力’,以及‘保障这套规则能顺利运行的执行力’。
“九狱,就是联邦政府执行力的一大具象化体现;它的存在,就是在向全世界所有反抗联邦的人展示……无论你是谁、你有多强,我们也一样有一个可以关住你这种人的地方。”
他说到这儿,又停了两秒,观察了一下卡尔的表情变化,随即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子临将脸凑到对方脸前,直视其双眼道,“攻破九狱,释放里面的犯人……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即使那些囚犯出去以后全部死光也没关系。”他顿了顿,“重要的是,把‘就算是九狱也是可以攻破的’这一理念,植入人们的思想……”
听到这里,卡尔的冷汗已浸透了他本就已经湿了的后背。
他本以为……自己眼前的这群人,只是来自于某个比较有实力的反抗组织,其劫狱的主要目的是救出里面关押的自己人;但现在,卡尔只觉不寒而栗。
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监狱,就是人的思想。
推倒思维的高墙,远比推倒什么深渊之壁要困难得多。
“一群疯子……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理解对方的意图后,卡尔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联邦政府再怎么腐朽,至少还维持着这个世界的稳定和秩序……你们现在这样,将会把整个世界带入战乱之中!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而死?”
“无辜的人本来就每天都在死。”这回,是兰斯接了他的话,“被自己无法反抗的制度和可悲的人生慢慢折磨死,还是被一发子弹带走……这本就不是一个数量上的问题;我们改变的不是数量、而是性质。”
“胡说八道!”卡尔听了,仍然不服,他怒喝道,“全都是些歪理……那今天死去的狱警又算是什么性质?在制度下活得艰辛的人就算占得比例最高,但也绝不可能是全部,撇开上层阶级,还有很多安于现状的人,你们又凭什么让那些人陪葬?”
“当然是凭借‘力量’了。”子临又接过了话头,回道,“你以为当初联邦成立时,就没有人为此流过血吗?你说的那些琐事,在时代的大潮中太过渺小了……任何的变革都是在冲突中进行的,如果所有人都能达成一致……呵……那联邦现在肯定好得很啊,阶级这种东西也早就不存在了;人类要是能做到那样,能学习、长进到那个地步……还要我们逆十字做什么?”
“呵……”卡尔冷笑,“那么,将变革的意志强加于这个时代的你们,跟用制度奴役着这个世界的联邦……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没有说过有区别啊。”子临笑道,“还有……你小时候,就没听过一些坊间传闻,说当年这个联邦的成立……也和某个组织在背后的推动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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