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对方还是如此理直气壮,齐望的脸顿时就涨红了。
“哎,望哥儿,你又何必管那么多?”就在这时,旁边的刘松平突然叹了气,“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就认了吧!天下怎么样,你我又能怎么样呢?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了吧……走吧,走吧,别停了。”
齐望的脸变得更加发烫了。“大明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你不管,我也不管,那谁能去管?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大明的天下沦亡,看着这么多人成为孤魂野鬼吗?你看看……你看看,这一路上我们见了多少人间惨事?我……我看不下去啊!”
这句“我看不下去啊”说得撕心裂肺,以至于原本还想在说些什么的魏忠贤和刘松平一时间都止住了口。
“也好也好,年轻人有些热血是好事,心怀天下没什么不好。”魏忠贤突然笑着朝刘松平说,“都像你这样暮气的话,这还怎么做大事?”
“多谢公公称赞,望哥儿只是年轻不懂事而已,心地还是极好的。”刘松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直接扯住了齐望的衣角。“好了,望哥儿,别多说了,你要救天下也得等到回了京城再说吧……我们先赶路吧,早点把差事办完才是正经……”
就在他的连哄带推之下,仍旧有些失魂落魄的齐望被刘松平推着前行,跌跌撞撞地重新走上了这条路。
这一路上,又有多少无名遗尸会被他们就这样经过呢?他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也许是因为大批流民过境的关系,一路上越来越荒凉,好在因为带了不少干粮,水也准备得充足,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倒也并没有受到饥渴的牵累。
不过,令这几个人心生警惕的是,一路上他们碰到的行人虽然很稀疏,但是当中面色不善的人越来越多,经常还有人躲在路边、甚至不加遮掩地打量着他们。因为感受到了这种危险,所以他们更加打起了万分的精神。
因为到处的秩序都已经不同程度破坏的缘故,到处都有强人土匪聚集,也幸亏他们两个看上去就身手不凡,所以暂时还没有碰上被强人剪径的事情来。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份幸运还能持续多久,因此加紧了路程,生怕再耽误。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滑县的境内,并且来到了广平府和河南开封府交界的地方。
“只要再走上几里路,就进入河南了吧?”路上稍微休息的时候,魏忠贤问刘松平。
“是的,公公。”刘松平点了点头,“过去就是开封府,我们从河南绕个弯再去凤阳府,这样可以尽可能地少经过赵进的地盘。”
“这离京师是越来越远了啊……就连直隶都呆不住了。”魏忠贤抬头看了看头,好像若有所思,“这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刘松平也跟着看了看天空,此时的天气阴阴沉沉的,恐怕确实是就要下雨的样子,风也很大。
“也好,先找个地方休息下。”刘松平同意了他的看法。
然后他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了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跟着他们之后,他往前路看了看,发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个窝棚。
这里的行人十分稀疏,算得上是荒郊野岭,除了那里之外再过去几里都未必有地方可以歇息了。
“你们都随我来。”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两个人,然后领头向那个窝棚走了过去。
走到那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窝棚早已经被人废弃了,到处都长了野草,歪歪斜斜地不成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接下来的雨。
没人比有人还好。刘松平心想。
“先在这儿休息下吧……”刘松平将魏忠贤扶进了这个窝棚里面。“等雨停了我们就赶路,早点去河南府,找个客栈休息下。”
“就这么办吧。”魏忠贤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进了这个窝棚坐了下来。
安顿好了魏忠贤之后,刘松平的视线放在了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望身上。
自从在路上大发了那次脾气之后,齐望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呆呆地一路跟在他们后面,就好像失魂了一样,刘松平知道他心里太难受,所以一直都没有再刺激他。不过,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所以趁着难得的歇息时间,刘松平打算开解一下这个侄儿。
“望哥儿,你还在生三叔的气吗?你是在怪叔叔的心肠太冷?”刘松平走到了坐在窝棚外面的齐望旁边。
齐望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四处看着。
“好了,有你这样跟叔叔说话的吗?”刘松平有些恼了,推了齐望一把。
这下齐望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打了个激灵,然后像受惊的马儿一样看着刘松平。
“怎么?醒了?”刘松平皱了皱眉,“看你这幅小媳妇的样子我心里就烦!”
“叔,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我是心里想不通啊!”齐望蠕蠕着嘴,最后长出了口气。“你就让我一个人多想几天,想通就好了,我真的没有怪你!”
“想不通?什么想不通?”刘松平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在京城,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差,满以为这就是苦日子了,觉得天下就算乱,顶多就是比我这日子差上一点罢了……”齐望的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起来,“哪里知道,一出来才发现这天下已经是如同鼎沸,骚动不堪,别说没有太平可言,就算是想要过个苦日子都不可得,这……这真真是人间地狱啊!所以……所以那么多人为了寻一条生路,再也顾不得廉耻道德,宁可跑去从贼!这大明……大明到底是哪儿错了?怎么会把天下弄到如此地步?大明自从太祖开国,成祖靖难,遗泽天下二百年,到底该怎么重整山河?我……我就是想不通这些啊……”
刘松平一直都在听着齐望的话,默然不语。
“若是找不到救国的方法来,我等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把魏忠贤除掉了又能怎么样?大明的天下还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倾覆之忧!我……我家列祖列宗侍奉了大明天子那么多年,又岂能坐视?”齐望的表情越来越激动了,“所以三叔,我是真的心急如焚啊!”
“心急如焚又有什么样?”刘松平低着头叹了口气,“朝中大臣,天下士子,那么多人都在找救大明的办法,那么多饱学之士都没有找到,你又能怎么样?再说了,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叔叔不是在泼你的冷水,可是你位卑言轻,又能帮大明做些什么?还是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因为痛楚,齐望的脸又微微抽搐起来,但是显然他对刘松平的这番话完全不认同,只是碍于对方是长辈所以不想再争辩而已。
看着侄子这幅样子,刘松平突然感到了一种心疼。
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叔叔……叔叔当年也和你一样满腔热血啊。可是天下事又有什么是靠热血能做成的呢?最后绕来绕去谁也没救成,还不是只能苦了自己?
他想这么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年轻人的血,只有自己的经历才能慢慢冷却,别人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只能起到反作用。
就在这时,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旁边的草丛剧烈摇晃,就连残破的窝棚也被吹得咯吱作响。
“就要下雨了吧?看样子还不小啊!”刘松平再度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然后拉住了齐望的手,“好了,别再在外面吹风了,再怎么烦也不能让自己在外面冻个半死吧?”
“好。”齐望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感觉地面好像在微微颤动。
正当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得得”“得得”的轰鸣声骤然传入到他们的耳中。
这轰隆声密集而又有节奏,就好像……就好像是一群骑着马的人正在向这边赶过来一样。
这样的天气还有一群人骑着马赶路?齐望和刘松平对视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回窝棚里面去休息一下吧。”刘松平最先反应了过来,然后转身重新向窝棚重新走了回去。
此时的魏忠贤正歇在窝棚下面的一个小木墩上面,连靴子都脱了在那里揉自己的脚。他年纪大了,一走远路就疲乏得很,虽然刘松平这一路上已经算是照顾他了,但是毕竟还是有些窘迫,有机会休息的时候,他也就顾不得仪态了。
看到有些吃惊的刘松平,魏忠贤禁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是不是看到咱家这样很笑话呢?”
“公公,在下不敢!”刘松平连忙摆手否认。
“没什么,不必惊慌,咱家现在落到了这地步,这样确实很可笑,你笑笑又何妨?”魏忠贤摆了摆手,“不过,说来也怪啊,按理说落到这步咱家应该整日涕泪满面才对,怎么现在反倒是没多少伤心的?不是骗你,咱家现在真的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就好像浑身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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