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没等我发问,宣林就说到:“你听我讲下去,就好了,什么都别问。”
面对这个生命最多只剩下三个月的年轻男孩子,我没办法不尊重他,于是点点头,表示我会认真的听他讲下去。
茶几上,热茶的青烟袅袅,宣林竟然不顾忌他的肺癌,问我要了一支香烟,结果抽到第一口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种病态的潮红,他并不介意的望着我斯文的一笑,然后开始了他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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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78年生的人,我家乡是一个你可能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地方,而我所在的村子,是那个偏僻的地方更偏僻的所在,你无法想象我们那里有多贫穷”宣林有一些气短,可这不影响他用一种温和平静的语气叙述往事。
在宣林的叙述中,我的眼前展开了一副画卷,画卷上是一个贫瘠的村子,而那时的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我无意中听来的一个故事,竟然蕴含了一条关于我师父的重要的线索。
宣林出生的那个村子姑且就叫做石村吧,因为这个村子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石头多。
周围的山是石头山,周围的山谷平地底下也是坚硬的岩石,因为可以耕种的地根本就没有多少,所以这个村子异常的贫困,是那个出了名的贫困县所管辖的村子里最贫困的一个村子。
宣林就出生在石村,那一年是78年的夏天。
在这样的村子里,孩子们上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且不说钱的问题,就算最近的小学都隔着石村十几公里,况且那个所谓最近的小学也只是一个整个学校,只有着40几个孩子的贫困小学。
这就是石村上学的奢侈之处,就算父母能不在乎劳动力,和极少的课本钱让孩子上学,孩子也得早上4点钟就起床,翻山越岭几个小时才能到达学校。
所以,在这里的孩子没有上学的概念,小时候就一个个在野地里跑着,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分担家里的活儿,然后长大,然后结婚生子,然后重复这样的生活
受到环境的影响,宣林认为自己的人生也该是如此,这不就是石村人的生命节奏吗?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5岁那一年,宣林被他的父亲带出了大山,也不知道花费了什么样的代价,让他上了寄居在了县城一个人的家里,并且读上了县城的小学。
那个时候的宣林还小,并不知道这样的手笔对石村人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的生命开始和父母相隔的很远,远到每年只有在寒暑假盼望着父亲接他回家,回石村!
为什么会那么盼望?是因为他寄居的人家,和他家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只是父亲早年在县城认识的一个人,对他算不上好,或者说已经算是近乎苛刻,一个小孩子脆弱的心灵显然承受不来这些。
他不知道父亲每一年会给这个人家多少钱,他只知道他逃不了,他试过几次,从那个人的家里逃跑,或者从学校逃跑,但每一次,最多几天,就会被石村赶来的父亲逮回去,然后狠狠的打一顿。
“其实我能跑到哪儿去呢?一个小孩子没钱,也不认识路,只能在那个贫困的县城晃悠。这一段的往事,中间的辛苦我忘记了,”宣林露出他招牌似的斯文笑容,然后接着说到:“我只记得,我从小缺乏温暖,安全感,而分外敏感的性格就是这样造成的。”
是啊,这样的往事的确能造成这样的性格,而这样的人也比较极端,在遇见温暖以后,会看得格外的重,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
宣林最后一次逃跑是发生在小学四年级,这一次他被父亲逮到后,破天荒地的没有挨打,父亲只是沉默着,铁青着一张脸把他带回了石村。
他以为他解脱了,但事实上,他一回到石村,就被父亲吊在家门前的那棵大树上,用麻绳狠狠的抽打了一次,那一次父亲下手分外的狠,狠到他后来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有的只是想尽快昏过去的想法。
最后,是他的爷爷解救了他,把他带进了屋子,告诉他了一些话。
太具体的宣林那时候不懂,那个时候的他只是懵懂的懂得自己家里以前是很风光了,但是出于特别的原因,只能安家于这贫困的小山村,已经过了好多代人了。
家里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所以他是带着整个家里走出石村的希望去上学的,不上学没有办法改变贫穷且乏味的石村命运,不是吗?
爷爷告诉他,那家里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期望他这是最后一次逃跑,否则他面对的命运就是住在大街上,也要把小学读完。
“知道吗?家里藏着的最后一块金子都准备花费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把这书读下去!爷爷不是不知道你在那家人里受了委屈,可你得忍着,你是男孩子,你只有学会忍耐,你才会一飞冲天。”爷爷说这番话的时候,咳嗽的分外厉害,但那拐杖却一次又一次重重的杵在地上,也杵在了宣林幼小的心灵上。
所以他不再逃跑了,所以他认真读书了,所以尽管年纪小,却敏感的他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家,好像和石村普通的人家有什么不同,好像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可是宣林没问,也没告诉别人什么,因为他毕竟太小了,有些事情上升不到小孩子会在意的程度。
时光匆匆,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却仿佛改变不了石村。
那一年宣林16岁了,已经是县城里重点中学高二的学生,他从初中开始就已经摆脱了那个寄居的人家,并且用优秀的成绩获得了学校减免住宿费,学杂费之类的费用,这是好的改变,这让他相信奋斗的力量。
可是,这一年暑假回到石村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很难看到这种改变的力量,这个村子仿佛能把人的活力,创造力和对世界的新鲜感全部桎梏直至消亡,他觉得真的应该带着家人离开这里。
这样的想法犹如杂草一样在他心里疯涨,他几乎是废寝忘食的计划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怎么做,才能带着家人离开这里,而在计划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终于想起了四年级时的往事。
想起了自己的家好像是不一样的,想起了自己家曾经拿出过一块金子,想起了自己曾经猜测家里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原本想按捺于不去问的,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大人不说,小孩子就不要问,可是他越仔细的观察细节,越觉得家里处处充满着与众不同的怪异。
首先是繁复的规矩,在家里吃饭有固定的规矩,睡觉有固定的规矩,礼貌上有固定的规矩而这些规矩,让已经有些见识的宣林意识到这可不是一个小山村的村民家庭可以在意,并坚持的事情,何况这些规矩并不是什么愚昧的规矩,反倒颇有些大家风范。
另外,宣林注意到自己那个沧桑的,仿佛没有读过书的父亲,在言谈中也并不粗鄙,在宣林好几次刻意的试探中,还能感觉自己的父亲好像对历史,对一些古时候儒家的思想很是在行,见解甚至比自己还深刻。
终于宣林再也忍不住了,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宣林借口散步,和父亲走到了一条小溪的边上,就是在这条小溪的边上,父亲对宣林坦白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家族历史。
也就是在这条小溪边上,父亲说,宣林是应该继承家族的手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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