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先是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什么时候,一缕阳光就像箭一样穿过那混沌的天色洒向大地,然后红日便破云而出。
天亮了,漫漫长夜终于在远方的狼群嗥叫声中退却。
天爱奴从睡袋里爬出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洗漱。
晚餐时燃烧的灰烬距她的宿处很远,啃剩下的雪鸡骨头也都和那灰烬深深地掩埋了。
这个小女子的野外生存经验丰常丰富,她知道哪怕是一丁点油脂都能把蚂蚁引来,而蚂蚁会把蜥蜴引来,蜥蜴又会把蛇引来。河西草原有各种毒蛇,牧人在放牧的时候,经常发生牲畜被毒蛇咬死的情况。
天爱奴虽在宿处周围洒了硫磺粉,但是生怕有什么异种毒蛇不怕这种气味,独自一人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刷牙洗漱,重新易容,确认无误后,天爱奴提着禅杖重新上了马,就像西行取经的唐三僧一样,再度踏上了征程。
驼城中的篝火在天将黎明的时候也次第熄灭了,人们纷纷钻出帐篷收拾行装,整个驼城里都开始忙碌起来。麻袋和箱笼重新装回牛车上,捆到驼背上,做早饭的、整理行装的,各负其责。
等他们收拾停当,吃完早餐,草原上的露水已经快被太阳晒干了,庞大的商队继续启程,昨夜负责巡哨警戒的人则躺到了大车上蒙头大睡。
似乎一切都还是同往常一样,杨帆本以为今天还是会在平静中度过。但是快到正午时,右前方负责警戒的游哨突然全速奔了回来,老远就吹响了警戒的号角。随后就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辽阔的草原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迅速变成滚滚潮水汹涌而来。
“准备啦!抄家伙!”
‘小飞将’张义兴高采烈地大叫,丝毫不在乎那急如骤雨的马蹄声把大地都踏得震颤起来。这是结队而行的无数骑兵,策马飞奔时才可能有的马蹄声。
高舍鸡和熊开山紧张地攥紧了肋下的佩刀。高舍鸡用的是一口狭长的单刀,身材高大强壮的熊开山用的则是一口大砍刀,刀背极厚。重达三十多斤,不要说砍人,用来砸人也绰绰有余。这口刀的刀纂处是中空的。插入木柄后就能变成一口长柄大砍刀。
两个人紧攥着钢刀,刚刚做好战斗准备,就看到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小飞将’张义的人也在准备,他们从马背里、牛车里,掏出了一支支长弓、一支支硬弩,全是崭新的军弓和军弩。
弓弩作为主要远程兵器,装备了大唐的绝大多数军队,弓的装备率是百分之百,弩的装备率是五分之一,在中国周围始终有强大的游牧民族。但是从来没见过他们把重装骑兵当成主力兵种,这实非偶然,中华民族自战国时代就发明了杀伤力强大的弩,在这样强大的弓和弩的装备率下,重装骑兵简直就是一群活靶子。
然而。那毕竟是军队啊,眼下这群人……
高舍鸡和熊开山眼睁睁地看着一具具弓弩被那些人娴熟地搭箭上弦,弓有长弓和角弓,长弓用于步战,角弓用于骑兵,而弩则是臂张弩和角弓弩等单人使用的轻弩。
一看这等装备。高舍鸡和熊开山登时松了口气。他们虽是斥候,却并非不识军中战术,在场的人共有七百余人,远处滚滚而来的敌人大约在两千人上下,可是这里已经进入吐蕃的实际控制区,在这里骤然出现的这支骑兵必然是吐蕃部落的人或者由吐蕃人组成的马匪,而吐蕃人是不擅射的。
弓弩由于射程影响,需要敌骑冲到一百五十步内才能发射,这么短的距离,根据弓弩的装填速度,敌骑冲到面前进入肉搏,只够你射出三箭,所以有“临阵不过三矢”之说,但那只是理论上的说法。
实际上,从战国、秦汉时期开始,弓弩就在中国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千百年来,将领们在实战之中早就想到了弥补这一致命缺陷的办法,一是批次射击,二是正面、侧面、直射、抛射的交叉射击,还有利用地形和人为设置的种种障碍延滞敌人冲近的速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有装备成铁盒罐头似的重装骑兵才有可能勉强在密集的箭雨下冲到面前,然而对方又不是只有弓弩手,高舍鸡和熊开山现在就在看着那些人装备好了弓弩,又从牛车里抽出一根根钢铁的枪杆,迅速组装成一杆杆可阻骑兵的锋利长枪。
这种情况下,对方人数虽众,也讨不了便宜去,如果真的形势不利,只要暂时抛弃辎重,改用李陵的骑射游战之法,这两千敌军根本不够瞧的。
当年汉将李陵率五千人迎战匈奴三万骑兵,射杀数千人,且战且退。匈奴单于大惊,又调八万余骑一同追杀,这五千人倚仗着远优于对方的劲弩,且战且走,每一交手,必射杀敌数千人,直到最后箭矢用尽,才兵败被俘。
此时五千汉骑已被十余万匈奴骑兵追杀了十多天,射杀敌酋上万人,自己居然还有三千多人活蹦乱跳的,伤亡不过一千余人。李陵被俘后仰天长叹,说只需再给他每人几十枝箭,就足以摆脱追杀,回到汉境了。
从眼下这些彪悍的像马匪似的护卫队伍对弓弩的熟悉程度看,肯定个个都是精于骑射的汉子,对上一支不善骑射的吐蕃骑兵,何足惧哉。
这时,那些人已经越冲越近了,只见近两千骑兵,风驰电掣,漫野而来,从他们的服色和所持的杂乱的武器来看,显然不是什么正规军队,不是马匪就是某个想打劫商队的部落。
沈沐见此情景。眉头一皱,吩咐道:“准备骑战!”
这支武装是护送他这位隐宗宗主的,自然有足够的财力,把这几百人武装到牙齿,但是这样的武装非到最后关头却不能用,因为一旦动用这些武器,马上就会被对方误以为是大唐军队秘密潜入。
想把这支骑兵全部歼灭是不可能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就会给他们惹来莫大的麻烦,因此空有利器在手。没到生死存亡关头是用不得的。
“三哥?”
张义提着刀,圈马跑到他面前,沈沐低低耳语几句。似是把这其中的利害与他分说了一遍,张义点点头道:“晓得了,一帮土鸡瓦狗,不用这些弓弩,一样收拾他们。”
张义提马冲到由驼队组成的防御阵线前面,大声道:“牛鍪,带你的人护着三哥,其他的兄弟,跟我冲!”
来骑如潮,气势汹汹。张义举起锋利的长刀,仰天狂嗥一声,领着五百骑悍然迎了上去。
高舍鸡和熊开山都跃跃欲试地看向杨帆,他们在成为斥候之前,也是军中骁勇的战士。眼见这一幕,很想冲上去厮杀一番。杨帆骑在马上,向沈沐看了一眼。
沈沐笑道:“杀鸡何用牛刀!二郎,你不能去!”
杨帆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沈沐为何不让他去,在沈沐眼中。他的价值绝不仅仅是一个战士,刀枪无眼,沈沐是不舍得让他出些意外的。他也想瞧瞧沈沐这支私兵到底战力如何,于是只向高舍鸡和熊开山摇了摇刀,低声道:“安份些,我等此来,是做斥候的。”
高舍鸡和熊开山无奈,只好松了马缰,加入原地警戒的队伍。
五百人像一支锋利的箭簇,直直地插进了来骑的队伍。与此同时,一杆大旗也在后队中扬了起来,白色的大旗,旗中只有一枝黑色的箭矢,这是‘小飞将’张义的旗帜,这意味着一旦这场战斗被他人侦知,也只是马贼对马贼而已。
“吼吼吼吼……”
张义率领马贼们呼啸着杀进了敌阵,这几年,他的队伍在陇右、在突厥和吐蕃的地盘上到处游荡,出了名的难缠,那支不知名的马贼队伍一俟看见他们后阵中扬起的飞箭大旗,就知道这一回‘踩盘子’出了纰漏,错把贼祖宗当了肥羊,可是这时候已经欲退不得,只能咬着牙冲上去。
“铿铿锵锵”,一阵酸牙刺耳的兵器撞击声,挥舞如雪片般的锋利马刀下,击刺如雷霆的长枪大矛下,双方甫一交锋,便有无数的人惨叫着跌于马下。双方犹如一群愤怒的野兽般纠缠到一起,人喊马嘶,鲜血喷涌,杀得好不惨烈。
杨帆在南洋的时候曾经协助师兄平叛,但那种战斗更接近于山地战,而且那种小国,可以出动的军动,需要对付的叛兵,全都人数甚寡,像这样激烈的马战,这样人数众多的战斗,他还是头一回看见。
张义的人这几年在陇右各地游荡,同官兵斗、同吐蕃人斗、同突厥人斗、同其他马贼斗,在血与火中锤炼出来的精兵,当真是以一当十,一个个奋勇冲杀,锐不可挡,他们不但个人武勇,尤其擅长配合,三匹马为一组,有使矛的,有使刀的,防与攻、长与短、远与近,配合巧妙如同一人。
“妙!妙啊!”
杨帆擅长技击之术,只一看就瞧出了其中的巧妙之处,他认真地观摩着,看得眉飞色舞。
这种联击之术固然巧妙,也得益于长久的配合,厮杀起来非常有效,常常令对手顾此失彼,一刀毙命。而这整个过程,不过是刹那间事,随即三人便就近转攻另一个对手,随着三人的站位不同,主攻和防守随时变幻。
对方本来还想分兵袭击沈沐和杨帆所在的营地,可是一见这五百人如此悍勇,简直势如破竹,而那些货物前面还有近两百人严阵以待,他们的首领不觉犹豫起来。
沈沐站在阵中,眼见对方阵势有些动摇,不禁抚掌笑道:“小飞将果然了得,他们要败了!”
言犹未了,地皮的颤动突然更加明显,远处尘土飞扬,黑压压一片精骑仿佛一张撒开的大网,向这边猛扑过来!
沈沐脸色顿时一变,厉声喝道:“弓弩戒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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