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武氏家族的鼎力支持,李显的动作明显加大了,首先他把皇后韦氏的几个堂兄弟以及韦后姐妹的夫婿们或封爵或加官地调进了京城,安排到一些机要中枢部门,之后又与一班和尚、道士、术士们开始了频繁的接触。
宗教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拥有大量信徒的佛道界杰出人物个个拥有庞大的能量,武则天当初为了登基为帝就曾大肆笼络佛门子弟,而大唐李氏自认是道家始祖老子的后人,如今恢复了李唐名号,李家的子孙自然不能薄待了道家弟子。
但是在武则天主掌天下的二十年前,佛家气候已成,如今势力犹在道家之上,这股力量是不容忽视的,现在急于寻求支持的李显自然不能无视这样一股力量。
得到了武氏家族的支持,相王党和太平党的态度又一直比较含糊暖昧,功臣党又处处以忠臣自居,做事束手缚脚,在李显的进攻下开始节节败退,敬晖见此情形,想到当日薛季昶和刘幽求的那番诤言,开始不安起来。
这一日李显又向朝廷一贯最重要的文教下手了,他突然下旨,将秘书监和国子监祭酒换了人,而功臣党依旧重复着谏诤、僵持、退让的套路,最终认可了李显的决定,敬晖开始忍无可忍了。
众宰相与李显议事之后各自散去,敬晖慢悠悠地走着,见杨再思和武三思不注意,直接就奔了桓彦范的签押房。
桓彦范的大舅哥又换了两个美人儿,昨日终于找个机会偷偷给桓彦范送上门去,桓彦范一晚接连给两个美人儿开了苞,他年纪大了,这一夜折腾,体力消耗着实不小,今日又在御书房待了半天,颇觉困倦,正想到静室内小睡片刻,敬晖就摸上门来。
敬晖一见桓彦范便开门见山地道:“士则兄,那郑普思只是一个术士,居然成了秘书监,叶静能只是一个道士,居然做了国子祭酒,胡僧慧范无寸功于国,居然成了银青光禄大夫,又赐爵上庸县公,如此种种,你和张相公怎能一再忍让?”
桓彦范半躺在榻上,轻轻捶着酸软的腰眼儿,唤着敬晖的表字亲切地道:“敬晔啊,你以为我就觉得陛下此举妥当?可是陛下如今有武氏支持,而安国相王和镇国太平公主一党对此又不置一辞,我们总不好事事出头,和陛下闹的太僵吧?”
桓彦范让敬晖坐下,压低声音道:“秘书监是何等重要的所在?当年担任秘书监的是谁?那可是被赫赫有名的魏玄成(魏征)。当时的国子祭酒是谁?那是饱学鸿儒孔颖达。如今呢,居然对一个术士一个道士把持如此重要的文教之职,你想想,天下士林会怎么看?”
敬晖不觉动容道:“莫非咱们是以退为进,先激起士林之怒,然后再……”
桓彦范微笑道:“天子毕竟是天子,坐拥大义名份,我等忠良以贤名闻达于天下,如果事事与天子作对,那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呢?只有让陛下犯错,让天下人晓得陛下犯了错,我们据理力谏才能发挥作用啊。”
敬晖搓了搓手道:“只怕时不我待啊!韦后昨日拜访樊川韦氏,士则兄可清楚?韦后以同属韦姓为由,拐弯抹角地要和韦家认亲,皇后主动攀亲,那韦家自是求之不得,我听说韦家已经答应了,现在正在修族谱呢。韦氏乃是长安大族,在士林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韦家投靠过去,恐怕将是我们的一个**烦。”
桓彦范拿过一个软枕椅在腰间,呵呵一笑道:“我们的手段自然也不仅仅如此,如今朝堂上最重要的职位都在我们的把握之中,皇帝就算安插一些人手,一时半晌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现下我们真正的对手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家!”
敬晖把锦墩往前挪了挪,赞同地道:“不错!武家一日不除,终究是个祸害,如今想来,当日薛季昶和刘幽求的那番话未必就是危言耸听呢,士则兄既然也觉得武氏于国有害,为何不及早图谋呢?”
桓彦范呵呵一笑,神色间透出几分狡黠。他向敬晖眨了眨眼,突然压低声音问道:“敬晔,近来坊间有些传言,说那武三思频频出入宫闱,与当今皇后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可听说过么?”
敬晖颔首道:“昨日曾听一位同僚说过此事,事关陛下与皇后声誉,某还曾为此狠狠责备了他一番。桓相怎么突然提起此事……啊!”
敬晖看到桓彦范诡谲的笑意,身子猛然一震,惊呼一声,道:“莫非……莫非……”
桓彦范立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敬晖马上会意地闭上了嘴巴,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敬晖才把声音压得极低,小声道:“此事与陛下声名不利呀。”
桓彦范不以为然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陛下的江山社稷相比,区区名誉又算得了什么?眼下这消息还没有张扬的无人不知,自然不见效果。等到消息传扬的无人不知,陛下为之震怒,武氏必成齑粉!”
桓彦范得意洋洋地道:“只有陛下出面,才能整合安国相王、镇国太平公主的力量为我所用,到时候联络各方铲除武氏的人是谁呢?自然还是我们,我等居中策划,统筹全局,这力挽狂澜扶保皇唐的首功,依旧是咱们的!”
敬晖皱了皱眉,道:“那武三思年近七旬,鸡皮鹤发,以皇后之尊,甘冒身败名裂之险,就为这一老翁,谁会相信?”
桓彦范晒然道:“敬晔没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么?”
敬晖想了想,犹觉不妥,又道:“宫闱中事谁人能知?寻常百姓断不可能,只能是朝廷中人。然则朝廷中谁会传出对武氏不利的消息?尽人皆知,与武氏最为不合的就是你我,到时候不会引火烧身么”
桓彦范晒然道:“谁有证据?”
敬晖一怔,桓彦范傲然道:“我等于国家有擎天之功,无凭无据,谁能奈何得你我?敬晔啊,你太谨慎了,便是寻常百姓闻听此事也必作匹夫之怒,何况天子?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言可杀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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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晖从桓彦范处告辞出来,越想心里越不踏实。虽然桓彦范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敬晖却觉得事情未必会如桓彦范所想。武三思年纪太大,皇后纵然性情风流,也没有找上这么一个白发老头儿的道理,这个谣言太没说服力。
再者,皇帝刚刚登基,皇后刚刚主持六宫,在宫中根基尚浅,皇后宫中的宫娥太监不会这么快就变成她的绝对心腹,她现在在宫里的势力甚至远不及上官婉儿。这种情况下,要说皇后与人私通,而且能够瞒得住皇帝,却闹得外臣与民间百姓无人不知,这……
只要皇帝不是太蠢,恐怕就不会相信这个谣言,一旦皇帝心生疑虑,必然会猜到他们身上,说不定因为此事反而会对他们生出恶感,那就弄巧成拙了。
敬晖一路思忖着回到府邸,刚刚踏进府门,老门子便禀报道:“阿郎,考功员外郎崔湜过府拜望,现在客厅相候。”
“哦?”
敬晖捻须一想,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马上道:“去,请他到书房相见!”
客厅中,崔湜正安静地坐着。对于敬晖的际遇,崔湜极其艳羡。想当初他二人都曾拜到太平门下,那时两人地位相仿,说起家世背景崔湜比之敬晖还要雄厚的多,谁料敬晖如此胆大,竟然敢向则天女皇发起挑战。
更叫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成功了!这其中风险固然极大,可是这成功的回报也真是丰厚,转眼之间,敬晖便位至国公,官拜宰相,如今两人的地位已是天壤之别。他这位天之骄子欲求仕途再进一步,也得放下身架,巴结于人了。
崔湜看了看放在案上的那份厚礼,轻轻叹了口气,就在这时,敬府老家人走了进来,对他施礼道:“崔舍人,我家主人请您书房相见。”
崔湜听了先是一呆,随即便有些受宠若惊,主人在书房相待的那都是最重视的客人,以敬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并不需要对他如此礼遇的,崔湜赶紧正了正衣冠,对那老家人道:“烦请前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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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湜离开敬府的时候,好象丢了魂儿一般。
他今日拜访敬晖,本来是想投到敬晖的门下,以敬晖如日中天的权势,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他没想到剖肝沥胆地表白了忠心之后,敬晖竟然以一桩大事相托,让他投到武三思门下作内间。
崔湜感到惊讶和困惑的并不是让他做内间这件事本身,而是通过这件事透露出来的不同寻常的信息:功臣们视武三思为强大威胁,要动用内间来探察武家动静,如此小心翼翼如临大敌,这意味着什么?
近一个月来,李显在武三思的支持下步步反击,而功臣集团却因为态度不够坚决而一再让步事不仅民间百姓们不清楚,就是朝堂上知道内情的也仅仅是机要中枢衙门的几位大人物。
因为现在政权掌于张柬之等五相公之手,一应政令都是通过他们颁发的,他们同皇帝的斗争大多是私下交锋,一旦拿到台面上成为决定的时候,那就是他们妥协让步或者协商同意后的结果了。
在旁人眼中不知这些过程,自然依旧把他们看做皇帝面前最大的红人,依旧把他们看做朝堂上最令人仰视的力量,没有人清楚他们正在迅速失去皇帝的信任,也不清楚皇帝任用私人的一些命令,实际上他们是进行过一番激烈抗争的。
可现在崔湜知道了,当他发现功臣们眼下的处境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风光时,他开始犹豫起来:“投靠他们,真的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么?”
这时候,长街上突然有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拦在了崔湜的马前,崔湜的两个侍卫立即提马上前,正欲喝斥对方让路,车帘儿一掀,车中一位白袍公子笑吟吟地对崔湜道:“澄澜兄,久违啦!”
崔湜定晴一看车中那人,登时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是你!希廉贤弟,你怎在此!”
车中那人与昔日的姜公子有六七分神似,正是范阳卢氏家族的卢宾之。卢宾之仰天打个哈哈,笑道:“小弟怎就不能来此了?你我故友重逢,澄澜兄不请小弟登门置酒,再作详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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