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墙上供奉的却不是什么神佛,而是一个牌位。
光线暗淡,沈清辞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正大光明的摆在这里的牌位,只可能有一个。
庞氏走到佛龛前,双手合十,语气颇为无奈道:“承恩。”
“你在底下,最近是不是又过得不好了?”
“你若不如意,缺什么东西,只管托梦给我就是了,你吓唬府中的那些孩子做什么?”
说到这里,庞氏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我最近时常梦到以前那时候。”
“我的日子不多了,我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即使……可你在底下应该也是清楚的,那些不过是做做样子。”
“说句实话,这些年,他对素锦,对阿芙,当真是极好的。”
“就算他占了你的名,但他也将咱们的素锦抚养长大,如今阿芙还成了安王妃,反观他的素衣和那孩子,一个都没留下,你纵然有气,也该消了。”
说到最后,庞氏已经泣不成声。
而沈清辞趴在房梁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底下那个牌位,是庞氏给真正的王承恩的。
而且,按照她的说法,王素锦才是王承恩的血脉。
而她阿娘王素衣不但不是庞氏的,甚至还不是王承恩的,她父亲是后来占了王承恩身份的萧庆阳。
在此之前,沈清辞一直以为她阿娘王素衣和王素锦是亲姐妹。
小王氏虽然跟她阿娘不像,但这世上长得不像的双生子多了去了,从未有人往这方面想。
当年,这对姐妹花一起嫁入永安伯府,从姐妹成为妯娌,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小王氏之于姜玉菀,既是小姨,亦是婶娘。
平心而论,在阿娘去后的这么多年,她待自己当真比起姜玉致来也不差,没有半点儿亏欠。
只是后来,人心生出了贪念。
姜玉致投向了二皇子盛庭泾,姜家的一切在暗中才开始悄然发生了变化。
可之前那十多年来的抚养和照拂,不都是假的。
如今却突然告诉沈清辞,原来那所谓的十多年的亲情,也未必是真的。
“我知道,你肯定还气他善待王家众人。”
“可是,若不这样,怕是不好遮掩他的身份。”
“说来可笑,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连他去后,想替他悄悄立个碑,补个牌位都不成。”
说到这里,庞氏打开了佛龛下的暗格。
里面还有一个牌位,只可惜,上面什么都没有。
她将其放在王承恩的牌位旁边。
“我当家的是个小心眼的,但他心地不坏,我知道你本事大,就看在这么多年我替你守住秘密的份儿上,你在底下别欺负他。”
“你照顾了我们孤儿寡母这么些年,欠他的恩情,早还完了,如今你们一家在底下也团聚了,以后就莫要来了。”
……
庞氏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油灯明明灭灭,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一开始,她还能靠在佛龛前,后面身子有些撑不住,便索性坐在了地上。
就如同对两个老朋友似得,同那两个牌位说着话。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一口气将这些年来压抑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儿的都倒了出来。
而沈清辞也从她的那些零碎的片段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其实并不复杂,但听来却让人忍不住唏嘘。
当年,萧庆阳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王素衣,也就是姜玉菀的阿娘一路躲避刺客的追杀,逃到了江北一带。
恰好遇到了在街上给人支摊算卦的王承恩。
在王承恩的帮助下,父女俩躲过一劫,但一回头,施以援手的王承恩却被刺客所杀。
萧庆阳当时或许是出于内疚和自责,或许也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将计就计。
他按照王承恩之前给的地址,找到了庞氏。
彼时,庞氏也刚刚临盆生下王素锦。
萧庆阳不仅顶替了王承恩的身份,还将自己的孩子王素衣和王素锦记在了一处,上了户。
这庞氏本就从小被娘家兄长发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了丫鬟。
跟娘家人早就断了联系。
是这户人家心善,在她及笄之后,让她用自己攒的月银赎了身,交还了她身契。
得了自由之后,她也没有再回娘家,而是遇到了王承恩,同王承恩两人过起了虽贫穷但还算温馨的小日子。
不曾想后来遇到萧庆阳,王承恩遭了劫。
身份的事情敲定之后,萧庆阳就带着庞氏和两个孩子一路到了青州,才有了后面瞒天过海发家的的故事。
至于庞氏的娘家人,本就没见过真正的王承恩,哪怕后来寻过来打秋风,当然也不会察觉什么不妥。
而庞氏之所以能帮着隐瞒并演这么久,也是为了才出生的孩子。
若没有萧庆阳,已经失了丈夫的她,孤儿寡母要如何生活下去?
一边是衣食无忧,一边是颠沛流离。
庞氏没得选。
而且,后来不明真相的王素锦同王素衣,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妹更胜亲姐妹。
两人还还都嫁给了永安伯府的公子,得了两门好姻缘。
这事就更不能说了。
在庞氏看来,萧庆阳之前既然过着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日子,不是江洋大盗就是朝廷要犯。
若他的身份暴露一朝暴露,最后影响到的还是她们母女。
为了她和自己女儿王素锦的荣华富贵,她也得死死守住这个秘密。
更何况,萧庆阳待她们不薄。
只是,这个秘密压在心里太久了,再加上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总是疑神疑鬼的。
时不时的梦到王承恩。
巨大的精神压力折磨的她寝食难安。
所以,她在这里供奉了两人的牌位,还害怕被人打扰,让钱妈妈在院子里撒了些药粉。
像这一次听说宜兴院闹鬼,她更是心神不宁,连夜赶过来瞧一瞧。
絮絮叨叨说了大半个时辰。
庞氏的身子都有些撑不住了,才终于起身。
“不管这官司如何断,等我哪日下去了,咱们再说,到时候,我也得好好问问,他……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的时候,庞氏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几分哽咽。
“不过在临了前,我还想等着看看我的素锦和阿芙,你们暂且等我一等。”
庞氏长叹了口气,又静静站了一会儿,才终于熄灭了烛火,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不多时,院外也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庞氏和钱妈妈已经走远了。
可房梁上的沈清辞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从小便觉得,外祖母待她和姜玉致不同。
她待姜玉致永远是那般热络疼惜的眼神儿。
虽然对她也不算差,但总归是有种客套在里面。
她还当是因为偏爱。
毕竟她性子张扬跳脱,不似姜玉致那般乖巧懂事。
如今她才知道,外祖母不是她亲外祖母。
也难怪,在提起死去的姜玉菀的时候,她的神色间也并无半点儿如她祖母那样的悲恸。
甚至无意中还说了半句——想见见她那唯一惦念的人。
原来,小王氏和姜玉致才是同她血脉相连的人。
沈清辞的心情说不出来的沉重和复杂。
明明她身上披着宽大厚实的大氅,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突然间,她冰冷的肩头突然一暖,盛庭烨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将她护在了怀里。
回过神来的沈清辞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庞氏和钱妈妈走远了,这才从屋顶上下来,然后撬开窗户,轻轻翻身跃了进去。
随着窗户再次被关上,肆掠的风雪也被挡在了外头。
沈清辞冷冰冰的身子却并未因此而感觉到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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