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绪,他再照了照水面,忽然发觉这面具浑然一体,好像忘记给眼睛留个空隙了……
幸而化为实质的灵气依旧是他的灵气,面具即使遮住半张脸,也不会妨碍他的视线。他索性不去管了,起身整了整衣袖,仰头辨别日光方向。
那抚平水面的手指移开后,镜子还是留存了片刻,映出天上悠悠白云。随即,镜面便化为万千细碎水波,纷然消散,渺无声息。
岸边不见人影,小河波光粼粼,只如往常奔流而去。
*
幽暗中跳出一缕火光,随即勾勒出提灯的轮廓。一只手握住灯柄,光芒摇晃,洒落在水面上。
此处的寂静似乎已绵延太久,灯光渐渐跳亮,才一点点赶开了沉积的陈旧气息。长明手持提灯,走过这古老的岩脉,地下暗河流经石缝时悄然无声,只能听到洞顶的渗水时而滴落,发出缓慢的轻响。
他沉默地走着,提灯里的火光却没那么安静。只见那火越烧越高,终于有一缕跃出灯外,猛地扬起了迸散的光雾。
从雾中显现的身影,也如雾气般飘摇不定。烈日般的金纹从衣袖垂落,仿佛燃烧着将他拥簇其中,即使他的轮廓依旧模糊,时隐时现,也不大会让人联想起幽魂一类,反倒更像是火焰的化身。那副散漫而高傲的神态,放在他身上只觉得是理所当然。
甫一现身,他就如光芒辉耀,驱散了这里阴沉的黑暗。
可惜这景象并无他人看见,唯一的观众也不为所动。长明冷冷地说:“多谢,灯有一盏就够了。”
“你对祖先还真是没有一点尊重啊……”
那雾影倚在虚空中,随着对方一起漂浮着前行。他评道:“放在我们那会,高低得给你教导一下。”
长明:“看来你也知道这已不是你们的时代了,陵空。”
陵空闻言微微一笑:“也是。”
话音落下,他五指一合,长明提着灯的手腕上骤然浮现出最后那道锁链的印痕。
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过,锁链的痕迹在皮肤上深深刻了下去,甚至浮现出隐约烧焦的气息。
长明眉头都不皱,只有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紧了。对方抽了一下后就收手,他也一声痛都不说,彼此都若无其事地揭过了这页。
过了片刻,陵空无聊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呢?不就是当时拦着没让你进天魔镇印吗,至于跟我摆脸色?”
长明顿了顿,强压怒气道:“要不是你用他来要挟……”
“其实你仔细想想,也知道我不会把小蝉花怎么样的。”陵空一摊手,“被我吓住,那只能说是你不冷静。”
长明:“……”
“再说了,我拦错了吗?”陵空就当没看到对方阴沉的表情,“你要是把渊山炸了,大家一起没命就算了,可是人你也救不出来啊。”
长明反问:“除了你,有谁说过要炸渊山吗?”
“你以为王庭祖训中那条远离天魔是放着好玩的?”陵空挑眉,“你应该知道你一旦接触天魔,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你过去就几次擦着边涉险,这回又是明知故犯……”
长明懒得反驳他,却听到他话锋一转:“不愧是凤凰,都是一个鸟样。”
“……”
即使长明心事重重,此刻也不禁斜过视线看向对方。陵空道:“我的先代,就是修琴台那位,他夫人还是个凡人,过世之后没多久,他也跟着回归了,留下的烂摊子真是烂中之烂,里烂外也烂。一想起他,我看你都顺眼了。”
长明:“那倒也不必。”
陵空道:“我又不是夸你。祈氏时不时就要出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实在讨厌。”
“哪来的江山?”长明嘲道,“妖族统共才有多少?尊称一声王庭,也不过是一个村子管着三个县。”
陵空:“……”
他抱臂看了对方一会,忽然说道:“不错啊,没想到你还挺像样的。”
长明不禁有点疑惑,不知道这家伙嘴里怎么冒出句好话。陵空道:“仙妖两道这么些年来,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称王称霸,唯我独尊,动辄喊打喊杀的,通常都死得不怎么好看。”
长明看了他一眼,难得良心发作,把那句“你在说你自己吗”给咽了回去。
结果陵空还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不快道:“看什么看?要不是你祖宗我虚怀若谷,不矜不伐,心系天下苍生,哪还有你小子的今天?”
长明:“……”
他实在是一时语塞。陵空一拂衣袖,转到他前面,随着他的步伐倒着飘动,打量他的神情:“话又说回来,有些人嘴上不提,心中的执念却更深呢。你在世间已少有敌手,就没有更多想要的?”
长明沉默片刻,正当陵空以为他要带过这话头时,却听他淡淡地说:“再怎么厉害,我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我只关心我看到的东西,做我能做的事情。”
陵空奇道:“这真是你说的话?听着怎么跟那小蝉花的口吻似的。”
长明并不否认,陵空啧了一声:“你也别总是跟别人学道理,有空你倒是多教教他什么叫妖族的……”
“算了吧。”长明打断他,“难不成星仪的道理也是你教的?”
“那倒没有。”陵空道,“我们都是互相学习。”
长明:“……”
“你不要因为他在你们手上吃了点亏就小看他。”陵空又飘回到一边,“光是一手掀起了霜天之乱,纵观古今,也没谁能像他一样搞出这么大的麻烦来。哼,要不是因为他难对付,你当我没事闲着来帮你们?”
“是啊,”长明说,“我还想问你,既然有心帮忙,为什么之前总是躲躲藏藏,窝在海山里,不肯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陵空笑道:“行了,不用试探我。你大概也猜到了吧,你我一见面,我的余数可就所剩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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