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9 章 第二百零八章 心甘(1 / 1)

“还记得么?在那一天,你让我为你点痣……其实我是不想为你点上那枚眉心痣的,”陶钰说,她的声音很慢很慢,语气与其说是在与桥绿交谈,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我没法在那时候拒绝你的眼睛,所以最后我还是给你点上了那枚眉心痣,只是没有按照族里真正的族规来。”

桥绿站在她的身后,近乎融入真正的影子之中,气息微弱似无,她安静地听着陶钰的话语,无声地笑了笑。

她并不需要问为什么,因为陶钰接下来会自己说,她只需要安静地倾听就好了,这是她与陶钰之间相处时的常态,很少有真正的交流,很多时候要么是陶钰说,她听,要么就是陶钰听,她说——她们之间并不需要那种所谓言语之间的过渡。

“虽然我喜欢成人礼,但是我并不喜欢那点痣背后的含义,因为那其实是一道术法,一旦将血液滴在了眉心,从那一日起被滴血者就要为那位赐予血液者献出一切了,就像是一道枷锁,一道下在了心尖之上的枷锁,倘若那位被滴血者产生了背弃赐血者的念头,那么那滴眉心痣就会给予她永无休止的噬心之痛,直到她放弃那个念头,或者死亡,才能迎来解脱。”

陶钰的眼中并未聚焦,她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柄被悬空囚禁于高处的那柄木剑,声音很低很轻,好在这座硕大的囚笼之中很是宁静,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其中,没有一丝模糊。

“其实就算是我想要为你点痣,也是做不到的。”

她停顿了很久,才终于继续说道。

“因为我骗了你,其实我也没有参加过成人礼,那一天也是我第一次吃烤羔羊肉。”

桥绿安静地将手放在陶钰后背的心口处,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掌心处心跳的频率——这对于主仆而言俨然已经是非常逾越的冒犯了,只要桥绿心中有半分念想,便能轻而易举地威胁到陶钰的性命,在这种距离上,修为之间的差距几乎是忽略不计的。但是陶钰丝毫没有半分举动,她只是任由桥绿的手放在了那后心口处,低声喃喃说道。

“关于碧清族的成人礼是我在书上看到的,我和你讲过的很多妖域传闻也都是从书上看到的,我根本记不清那些事情了,我其实和一个土生土长的万重山脉人没什么差别。因为我离开妖域的时候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我完全记不起来还在碧清族时的日子了。有些时候我会很害怕,因为我发现就连母亲的容貌我都有些忘记了,我害怕自己某一天会真的忘记了母亲曾经对我说的话语,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她的安排,所以我才反复地折磨自己,让自己强迫着去记住每一件事情,反复地告诉自己,我应该去恨齐苒,我应该去复仇,我决不能忘记那些事情。”

她突然停顿了下来,片刻后问道:“桥绿,我有和你讲过我母亲的事情么?”

“从没有过,”桥绿低声回答,“但是有听闻过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陶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玉璃宗里是怎么传闻我的身世的,她们说那是一场碧清族内部残酷的权势斗争,是很常见的那种庶长子与嫡子之间关于篡位夺权的戏码,但实际上那是错的,和夺权没有关系,真正引起血仇的,是贪念,我的父母杀死了族长一家,夺取了她们的精血,所以才会逃到万重山脉,所以我才会遇见齐苒。”

陶钰轻声说道:“为仆不忠,为友不义,为亲不孝,无论如何,我的父母都死不足惜……我一直怀疑那是否是齐苒编造出来欺骗我的假象,但无论我怎么去查,得到的真相都只会更加触目惊心,在我记忆里温柔的父母,就是做了那些事情,板上钉钉,毋庸置疑。可是我哪怕看了再多的事实证据,可只要一闭上眼睛,依然能够回想起母亲死在我面前的那副模样,雨水,血水,泥泞,还有那柄剑……我没法不去杀死齐苒,她只要还活着一日,我就没法安然入睡一日,所以我必须要杀死她,无论如何也要做。”

她的手指有些冰凉,话语苦涩得像是从雨水中侵泡过了一半,皱皱巴巴。

“您已经做到了。”桥绿低声说道。

“是啊,我杀死了她一次,可是现如今她重新回来了,还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齐朱,齐朱,”她重复了一遍那名字,声音很低,“我先前说要让她死在我的应雷之中,那句话我后悔了。”

“后悔了?”桥绿有些没理解明白。

“我希望能够在她身上找到那齐苒的影子,哪怕一丝一毫也可以,只要她表现出来哪怕一点点相似之处,我就能够心安理得地彻底杀死她,然后终结这场本就莫名其妙的复仇……可是我做不到了,她是——她是干净的,”陶钰低声说道,“她和齐苒没有关系,她和我母亲的死也没有关系,她是干净的,她和我没有关系,她不该因我而死,反而我应该死在她的手中,我早就该死了,在刚到万重山脉时,我就该和母亲一起死了,这就是真正正确的结局。”

她慢慢说道:“我会给予她需要的一切,为她做好所有的准备,为她扫清所有的阻碍,这是我对齐苒最后的报复,我不会按照她所安排的那般继承她的功业,我会用我的一切为齐朱作嫁衣裳……我会让齐朱成为这片天下的王。”

桥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所有人都有资格厌恶唾弃我的父母,唯独只有我没有资格,因为我是他们做出那一切的原因。杀死齐苒,于所有人而言,我陶钰不忠不义;不杀死齐苒,于母亲而言,我不孝……所以我选择杀死齐苒之后,再为齐朱而死,这就是我最好的结局,我早就该死了,我是这一切的一切里,最该死的那个人。”

她一句一顿,尾音略微颤抖。

桥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桥绿,你愿意为我而死么?”许久之后,待到波涛汹涌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陶钰才重新开口问道,声音很轻很轻。

“我就是为此而生的。”虽然依然吃惊于方才陶钰的话语,但桥绿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是她当初还在玉璃山上时给予陶钰的回答,不论陶钰问这个问题问了多少次,回答都是一模一样,一字不变,陶钰不厌其烦地如此问她,她也同样一次又一次地如此回答,与其说是陶钰在询问,不如说她更像是寻求心安。

陶钰点了点头。

“这样便好,我不害怕死亡,只是有些害怕一个人,那样太孤单了……如果有你陪着的话,那应该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仰起脸,望了一眼那高悬于半空之中的那柄木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解开了那些锁剑符,关闭了整座运行中的囚禁阵法。

“去吧……去找你的主人吧,让弃域的局势更加混乱一些,”她的神情很是平静,“桥绿,传剑书向长明城,告诉她们,做好准备去倒悬瀑布迎接新王的归来吧。”

“明白。”桥绿悄然离去。

没有了囚禁与束缚后,那柄木剑转瞬即逝,破空直奔槁木谷的方向而去,其后剑气长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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