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公主秀眉蹙了蹙,清声说道:“你去江南做什么?除了玩还是玩。”
梁王陈炜酸溜溜说道:“五姐自从嫁给卫国公以后,决心相夫教子了?”
“什么卫国公,以后称呼姐夫,听到了没有。”咸宁公主清叱说道。
魏王陈然道:“好了,五妹,你这次与子钰南下,还要先去河南?”
咸宁公主道:“河南那边最近要实施新政,我和先生过去看看。”
魏王陈然点了点头,说道:“你嫂子也想去着江南,我还说和你一块儿南下呢。”
“嫂子?”咸宁诧异道。
魏王点了点头,并未解释缘故。
另一边儿的甲板上,贾珩看向一路相送着的林如海,拱手道:“姑父留步,等到了江南,咱们再行汇合就是。”
林如海在京城准备西北大军出征的粮草以后,也会乘船南下一来督促江南地域的夏粮征收,二来也是操持废两改元诸事。
关于废两改元,其实还容易一些,现在户部的铸银局已经根据他前日递送过去的章程以及图案,开始浇铸第一批银元模具。
如果按贾珩的建议,正面是龙纹图案以及币制,背面则是崇平十五年以及神京城的图案,更多还是以此为防伪图案。
至于天子的大头像,这个时候真不兴这个,因为光是一条大不敬罪就绕不过去了。
这不是共和观念深入人心的那个时期。
林如海目光蕴含着依依不舍,说道:“那子钰你一路顺风。”
黛玉这会儿一袭淡黄色暗花对襟马甲,白色圆领袄子,下着月白色暗花长裙,这身装束让少女褪去了几许稚嫩的少女感,手里拿着一方粉红色帕子,立身在楼船轩窗之上,粲然星眸之中同样见着依依不舍之意。
紫鹃和袭人在身后看着,道:“姑娘,老爷在那边儿打招呼道别呢。”
林如海朝着黛玉所在的船舱位置挥了挥手。
另外的魏王与梁王也纷纷下了船只,在岸边目送着船只。
随着贾珩下令“启航”,船只鼓起风帆乘风破浪,船舷两侧拨开河流,向着东方而去。
而岸边的伫立眺望的人则渐渐变小、远去。
楼船之上,看向周围的一众钗裙环袄,凤姐笑了笑说道:“这说来,我也有好几年没回江南了。”
现在她从园子里出来,看着这人山人海,心情似乎也开朗了许多。
那珩大爷那句话怎么说呢,她不应该做笼中的鸟雀。平儿笑道:“奶奶,这次出来就是散散心了。”
凤姐艳丽玉颜上笑意娇媚,心头油然而生一股轻快,说道:“是啊,自从嫁过来,都在府里忙着一堆烦心的事儿,如今出来可以好好散散心了。”
另外一侧,李纨与曹氏坐在舱室厢房中,看向两侧重峦叠嶂的青山渐渐远去,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大自在。
这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名宦之女,心头不由想起一句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曹氏笑了笑,说道:“这下子离神京可就远了再也没有人管束了。”
李纨轻轻应了一声,不由将温婉如水的幽怨目光投向甲板上的那蟒服少年,自从前天因为凤丫头过来打断以后,她后续就没有见过他。
也不知下一次作践...嗯,寻她有事儿,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就在这时,贾珩似有所觉,转眸看向舱室,对上那一道秀雅凝睇的幽怨目光,心头也有几许古怪。
真是死灰复燃之后,已呈烈火熊熊之势。
可以说,相比凤姐的瘾头还能用其他事冲淡,这位已守寡六七年的花信少妇更为黏人。
就在贾珩思量之时,高桅鼓帆的楼船在河面上搅起一团团白色浪花,在哗啦啦声中向着江南驶去。
苍青色天穹之上,一行白羽尖喙的飞鸟鸣叫着向着远处飞去,恍若一副用笔疏淡的水墨画卷,而崇平十六年的盛夏,阳光明媚,景色正好。
重叠明灭的山峦蜿蜒如蛇,在江岸两侧飞快掠过,岸边蓊蓊郁郁的杨柳树在夏日微风中飒飒作响。
似隐隐在诉说着:崇平十六年五月二十,卫国公、兵部尚书兼太子太保、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贾珩,乘舟船赴河南、江苏督问新政。
从此,陈汉王朝轰轰烈烈的江南新政拉开了序幕。......
....
神京城,五军都督府,官署之中南安郡王落座在一张摆放着各色令牌的条案之上,下方则是柳芳、石光珠等一众开国武勋列坐在楠木椅子上。
“王爷,那位已经去南方了。”陈瑞文大步步入议事厅之中,对南安郡王拱手说道。
南安郡王冷声说道:“走就走了,不用理会,粮秣最近准备的如何?”
这时,治国公马魁之孙马尚,出班而奏道:“王爷,齐王殿下已经协调了户部各大仓场,以备军需。”
南安郡王目光凝了凝,逡巡过几人,问道:“那红夷大炮最近可曾从军器监运送过来?”
柳芳沉吟说道:“已经让侯贤弟去了京营调动,军器监前日说红夷大炮转运不便,我们这边儿军情如火,我等用不上,而且还说上次用了不少炮铳,红夷大炮损坏严重,不好转运。”
说到此处,柳芳沉吟说道:“侯贤弟已经带着人,以军机不可贻误去了军器监,准备将炮铳带回来了。”
就在这时,侯孝康从外间进来,迎着众人的目光,拱手说道:“王爷,卫国公已经先一步运走了不少炮铳,我们去晚了一步。”
“什么?”南安郡王霍然而起,说道:“他焉敢如此?”
柳芳面上就有怒气翻涌,说道:“西北边患正凶,有此炮铳,我等才能早些大破贼寇,这卫国公打的什么主意?”
侯孝康道:“那些红夷大炮原是备着给海师的,这次调度南方,说是要用在海上决胜。”
“我看这卫国公就是不想让我等用,不让我等轻易平定西北边患。”石光珠冷笑一声说道。
可以说,平安州一役,皇太极授首,红夷大炮的威名传遍了整个大汉神京。
南安郡王面色阴沉,沉声说道:“本王就不信没有红夷大炮,以我京营大军之骁勇锐士,平定不了和硕特蒙古,等到执虏酋之首返回,再在御前理论!”
侯孝康道:“王爷,西宁那边儿催兵战报刚刚又递送过来了,我等还当速速发兵才是。”
南安郡王道:“三天后,就出兵!”......
暂且不提南安郡王等人领兵前往西宁,却说此刻远在金陵的两江总督衙门,官署之中一一
自五月以后,江南进入汛期,天穹同样阴云密布,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烟雨,六朝古都的亭台楼阁在风雨中影影绰绰,看不清轮廓。
衙堂之中,高仲平落座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矍铄面容如窗外的阴云,似有雷霆正在酝酿。
下方都是江苏一省的知县、知州等官员。
江苏巡抚章永川坐在一侧,因为逆着右边轩窗的光线,面容隐藏在一团阴影之中,一旁是江南布政使张翰文。
这位曾经的巡抚,当初还在名义上管辖着江南一省,如今仅仅辖制江苏一省,权力大为缩水。
“常州府知府何在?”高仲平轻声说道。
常州府知府邵继松是一位五十左右的老者,颌下胡须发白,脸上皱纹密布,出班拱手道:“制台大人,下官在。”
高仲平如连珠炮一般发问道:“武进县相关案犯可曾羁押大牢?可曾讯问出幕后主使?可曾有人向常州方面打招呼?”
邵继松轻声说道:“相关案犯押入大牢,但彼等都说自己出于义愤,幕后实无主使。”
高仲平冷笑一声,说道:“义愤?彼等乡民有不少是无地佃农,本官清丈田亩,与彼等何干?”
邵继松一时不能答。这让他如何回答。
高仲平问道:“孙游击,江南大营兵马可曾愿意调动?”
这时,从下首起来一个武官,正是总督督标营的游击将军孙友贞。
孙友贞轻声说道:“制台大人,江南大营说没有朝廷军机处的行文和南京兵部的勘合,江南大营不派一兵一卒。”
其实这还是贾珩当初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当初也是经过崇平帝确认过得,主要是纠偏江浙沿海的海防无力情形。
这段时日,高仲平已经打算调集江南大营兵马协助诸府县推广新政,但有反抗,就地控制。
高仲平说道:“邝主簿,卫国公人到了何处?”
邝守正道:“回制台大人,卫国公前不久的飞鸽传书,已经领人先一步前往了河南,如今抵达了开封。”
贾珩是在船只稍稍行舟一日,就领着锦衣府的扈从,在咸宁公主以及陈潇的陪同下,快马扬鞭一路赶往河南。
高仲平道:“朝廷的批复奏疏可曾送到?”
先前崇平帝给高仲平的朱批,就是将江南大营的兵权如以往授予两江总督高仲平。
邝守正道:“制台大人,前几日未有,不知今日驿馆情形,属下这就派人问问。”
说着,离了厅堂。
“孙游击,一有旨意,带人前往江南大营调集兵马。”高仲平道。
“是。”孙友贞抱拳应是。
高仲平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文官,道:“一条鞭法、摊丁入亩乃是国策,谁敢动摇国策,谁就是大汉的罪人。”
下方身穿各色官袍的官员,闻言,心神一凛。
高仲平道:“各地仍当有序推进,如今以能征善战闻名于大汉的卫国公已经前来,专门对这些以一己之私抗拒国策施行的不法之徒,施以雷霆,望尔等回去以后,对境内逆势而行之徒规劝,否则,大势压下,全部化作齑粉。”
江苏省内的一众官员,面上多是凝重。
“章抚台。”高仲平忽而点了江苏巡抚章永川的名。章永川连忙起得身来,拱手说道:“制台大人。”
高仲平轻声说道:“苏州府要挑起大梁,你为巡抚,要先行一步将四条新政执行好才是。”
章永川苦着脸说道:“高大人,下官也有难处,这苏州府的粮田有一些是在南京的开国勋贵的,下官巡抚衙门哪个敢去清丈?如果闹出流血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开国一脉的勋贵乃至皇亲国戚在南京、姑苏都置备有产业,不同于巴蜀之地没有那般盘根错节的关系,土地富饶的江南之地有不少是勋贵与皇亲国戚。
比如杭州的宋家。
事实上,中国古代封建王朝历史上的任何改革一旦触碰到统治阶级的最核心圈层,往往都会遇到难以言说的阻力,改革无疾而终,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自我革命,谈何容易?犹如提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拽起来。
甚至就是一个伪命题,或者说用词上的错误,因为自上而下的永远不叫革命,而是......改良,自下而上的才叫革命。
这都是教科书上的定义。
一旦落入改良之中,那就永远面临着不彻底、有妥协的制约之中,但好处是造成的社会动荡最少,对既有秩序的破坏最小。
辨明语义,才能正本清源,豁然贯通。章永川心事重重地落座下来。
高仲平道:“诸位,河南与我江苏两地各位南北试点,如今河南方面据说已经有条不紊地推行,反观我江南之地枝节横生,彼时朝廷问罪起来,我等面上都无光,都各自去忙吧。”
待一众地方官员满腹心事地离开总督衙门,高仲平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江南比之巴蜀之地终究不同。”
通判吴贤成说道:“制台大人在巴蜀时,手握军政,掣肘甚少,而江南之地书香门第之家甚多,彼等通过联姻互为声援,更有皇亲国戚暗为臂助,朝廷想要清丈田亩,无疑是动了彼等的饭碗。”
高仲平沉吟片刻,问道:“河南之地的四条新政,最近推行如何?”
“河南不比江南,制台大人,河南经过一场大乱,开封等省府的士绅几乎被朝廷,原宗室的卫郑二藩又被朝廷削去爵位和田地,这又少了许多阻力。”通判吴贤成说道:“那卫国公又扫清了河南的贪官污吏,可以说其人所行之事与制台当初在巴蜀之地如出一辙。”
这时高渤拱手说道:“父亲,这卫国公定是有意将河南作为对比,以便凸显父亲在江苏的一筹莫展,以此向朝廷邀功。”
高仲平沉吟片刻,说道:“你这竖子,如是名臣大将皆如你这等狭隘而论,岂有我华夏煌煌青史之上的豪杰涌现?”
高渤面色顿了顿,道:“这卫国公定然有此想。”
高仲平道:“河南与江南两地的情况不同,天下之人不会不知,朝堂的圣上也不会不知,所谓争功之论,如今士子攻讦之言源源不绝,卫国公如能以四条新政推行大汉,势必怨谤加身,彪炳史册。”
高渤闻言,面色微凝,嘴唇翕动了下,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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