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刘小虎的手下赶了五头牛过来,两头牛的背上驮着袋子,里头装的是粮种。
刘小虎办事当真麻利,董次仲也真是给刘小虎脸面。
昨天下午求托的事儿,隔一晚上,牛和粮种就送来了,这效率,连带着曹幹都被曹丰、田武、田壮等再又高看了一眼。
田交家有钱,他家养的牛,比贫民百姓吃的都好,多用的精料饲养,五头黄牛站成一堆,个个膘肥体壮,毛色油光发亮,尾巴有力气的一甩一甩,田壮、曹丰等务了大半辈子或一二十年的农,这样好的牛,也仅在他们县中豪强的田里见过,都是十分欢喜。
众人围在这五头牛旁议论纷纷,有的忍不住抚摸摸牛毛,一遍一遍,不忍释手,有的捧一把金灿灿的粮种在手,放鼻尖闻闻,小心翼翼的,生怕掉地上一颗。
田武的性子不像曹丰他们,对农事没啥兴趣,但看到这几头牛,也是高兴,笑与诸人说道:“等把这五头牛送回乡中,咱家里的人,必然都会非常高兴。”
田壮说道:“哪里只家里人高兴?乡里父老都会高兴!”
又一人接口说道:“把牛送回去后,可得叮嘱各家,这牛要好生照养,轮到谁家用时,都得拿好料来养,不能亏了膘。”
曹丰他们这伙人,买牛的钱是曹丰、曹德、郭赦之、李顺等一起凑的,其他几伙人也是如此,所以这牛送回去后,不止是一家人用。
众人纷纷点头,都说道:“正该如此。”
曹丰感恩地说道:“刘从事实在义气,昨日求的她,今儿早就把牛和粮种给咱送来了,整整五头,几大袋!而且咱们敬送她的金丸,她也没要。这份大恩,咱们可不能忘了。”
众人皆道:“曹大兄说的是。刘从事的恩,咱们记在心上,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
曹丰绕着五头牛转了几圈,又掏出粮种细瞧,越看越是欢喜,说道:“我看啊,咱也不必等粮食发下来,再派人回乡了!反正咱乡离这儿也就几十里地,不如先把牛和粮种给送回去?就像田大兄说的,先让咱家里人高兴高兴!”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於是,各伙都挑了两人出来,临时组成了一队,负责送这五头牛、粮种和各伙先凑出来的一些粮先还乡中,送往各村。
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挑的是曹德和另一个年轻人。
曹丰知道曹德这人说好听了是节俭,不好听就是吝啬,视财如命,怕他们路上遇盗,就嘱咐了他几句,说道:“此地离咱乡虽不很远,可也有七八十里地,沿途也许有盗贼出没,你们路上走时,需得多加小心。真要是碰着了盗贼,就把董三老的名头报出来,许能将他们吓走。要没吓走,他们人又比你们多,打不过的话,这牛、粮都可不要,你记住,性命先得保住!”
——王莽篡汉以前,海内就已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无立锥之地,贫困潦倒,盗贼处处,董次仲起事以后,这一带的盗贼有的投奔了董次仲,但也有没有投奔的,加上趁此次董次仲起事之后,郡县对地方的控制力更被削弱的机会而新起的盗伙,如今这方圆远近的盗贼委实甚多。
说来曹丰等人,现在郡县、豪强,乃至普通百姓眼中,已然是“贼寇”,但说到这些拦路抢劫、打家劫舍的“同行”们,曹丰却也是以“贼”相称,好像不太让人理解,但其实也好理解,说到底,曹丰潜意识中还是把他自己看作了百姓的。
曹德应道:“阿兄,你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上次回乡已是大半个月前了,这回打下田家坞堡,又得了不少东西,曹德把他抢来的各色玩意,足足装了三大包,想到把这些东西送到家里后,他妻女的开心模样,曹德先就快活起来。
“前次回家,用攒下的钱买了一亩来地,这田家的堡子富,一回的收获赶得上别的堡子、乡里两三回的收获,差不多又够买半亩地了。等到了家,我瞅瞅看那块我早就相中的水地能不能买下!要是能,就买了!……干上几年,弄上百十亩地,我这入伙也算没白入伙!”他一边收拾从田家堡子抢来的各类五花八门的东西,一边美滋滋的想道。
中午吃过饭,曹德等十来个挑出来的人聚在一处,把凑出来的粮和他们各自本伙人托他们带回家的物事,都放到牛背上驮着,——没敢放太多,担心把牛累着了,余下的他们自己背着,离开了驻扎的村子,迎着已然稀落,大概快要停了的雪,还乡而去。
事先已经说好,把牛等送回乡中后,他们不要在家里多留,最多住上两天,就赶紧回来。
因为打下坞堡至今,董次仲一直还没有召集各队的从事们开会,队伍的下一步举止,现下尚不明确,接下来是在这里暂驻,还是去别的地方,什么都不清楚。
再一个,曹幹、曹丰、田壮等都有担忧,担心郡兵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
曹丰、田武和另外两个小头领,以及田壮,把曹德等送出村外,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消失在渐小的雪中后,才返回村中。
回到村里,众人想着去给高长说一说这事,便一同去找高长。
一进里屋,看到床上的高长,曹幹就觉得不对。
前天夜里和高长说话时,高长的精神尚可,昨天曹幹等来看高长时,高长的状态也还行,却此时再看高长,他的面色已不是惨白,而是灰白了,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曹丰等也瞧出了不对。
田壮变了脸色,问这两天都不曾离开过屋子的高况,说道:“小四,从事这是咋回事?”
高况忧心忡忡地说道:“今早我阿兄发起了烧,本想喊你们来看,你们瞧牛去了,我就去找了郭医来。郭医请了天神附身,给我阿兄驱完邪,新开了一幅药汤,我煮给我阿兄喝了,但不见好转,还是烧,我正要再去找田翁你们过来。”
曹幹掀起被子,来看高长的伤腿。
被子刚刚掀起,一股臭味就扑鼻而来。
众人往高长的伤处看去。
见那昨晚才换过的裹伤粗布已被黄水浸透,却是他的伤处已严重发炎溃脓了。
曹幹深知高长目前在这支队伍中的重要性,心头顿时咯噔一跳,顾不上脏,把那粗布解下,露出了伤口,见伤口果已溃烂。
曹丰等人都是大吃一惊。
田武吃惊过度,脸上的那道长疤都扭曲了,说道:“郭医不是说十天八天,这伤就能好么?怎么不见好?反而变得这般、这般骇人!”猛地跳起,也不给众人说,急慌慌的奔外头去。
众人皆知,他定是找郭医去了。
曹幹探手摸高长的额头,入手滚烫,轻声喊了高长两声,高长毫无反应。
怕什么来什么,最怕的就是高长的伤口发炎,结果就真发炎。
说实话,曹幹也不知伤口溃脓成这个样子,该怎么治,但他至少知道,溃烂的肉须得割掉,就与曹丰等人说道:“阿兄、田翁,不能干等郭医过来,咱们现就动手,先把烂肉割去,若不割去,从事的烧只会越烧越厉害。”
田壮拍板决定,说道:“好!咱们先把烂肉割掉。”
高况等把高长从床上抬到床边的席上,高况和曹丰按住他的两个胳膊,另两人按住他的两腿,但由谁下手割肉?却是没人敢上。
曹幹当仁不让,点起火来,抽出拍髀,将刀刃在火上烧了会儿,觉得应该是已经起到杀菌作用了,提刀转回高长身前,又喊了他两声。
高长已烧得糊涂了,哼哼了几声,也不知说的什么。
曹幹担心他猛然吃疼之下,会咬住舌头,拿了根木棍过来,把他的嘴给堵住,然后开始下手。
刀子刚碰到烂肉处时,高长没什么反应,但当曹幹割那烂肉时,高长有了反应,先是轻微的挣扎,随着他嘴中支支吾吾的声音越来越大,挣扎的力道也渐渐大起来。
曹幹沉声说道:“按牢了!”
曹丰、高况等使出力气,用力的地按住高长。
那伤口烂肉上流着黄脓,着实可怖,围观的田壮等几人,有的不敢看,脸扭去了一边。
曹幹却能冷静,他不慌不忙的,将高长伤口的烂肉悉数割掉,又叫取了酒来,将酒洒在那伤口上,割烂肉已经很疼,酒撒上,更是疼得高长嘴里虽然塞着木棍,可他发出的惨叫之声,仍是吓了了众人一跳,同时他身体痉挛,按他小腿的那人心颤之余,一个没留神,被他一脚踹倒,这人赶忙爬起来,重新把他腿按住。
看曹幹往伤口撒酒的动作,有人不明白,问道:“阿幹,你撒酒干啥?”
曹幹想了下,解释说道:“这酒如果碰到火,会怎么样?”
这人答道:“若是碰火,火会烧得更旺。”
曹幹说道:“对,若是撒入火中,火会烧得更旺,这说明酒是阳性的,而这腐烂之肉则是阴性,因撒酒上去,就是以阳逐阴,对从事的伤有好处。”
这人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事实上,当下的酒度数不高,这酒撒上去,究竟有没有消毒的作用?曹幹他也不确定。
忙完了这一通,曹幹等正要拿粗布再给高长裹住伤处,田武领着郭医急匆匆地回来了。
郭医进到屋中,看到了横躺席上的高干,马上质问众人,说道:“你们在干啥?”
曹幹是背对着门口的,听见问话,起身转对郭医,说道:“我刚把从事腿上的烂肉割了。”
这点医学常识,郭医还是有的,但为了保证他在这支队伍中“医学权威”的地位,他拿出不快之色,黑着脸说道:“你懂疗伤么?乱割个什么!割坏了咋办?”
大家伙儿刀头舔血,说不定哪天就会受伤,郭医在部中的地位不低,田壮等人平时对他都是客客气气,见他发怒,曹丰陪笑说道:“也是见从事的伤口溃脓,我等心急,所以没等上你来,就先动手了。要不你来看看,我等割的哪里不对?”
郭医上前来,检查了一遭,没找出毛病,说道:“罢了!”
田武着急地问道:“郭医,你看这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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