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云梯上坠落之人,正是曹丰。
看到这一幕,曹幹只觉心胆俱裂,他脱口叫道:“阿兄!”急忙往曹丰坠落之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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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被冻的很硬实,曹丰又是从接近城墙半高的地方掉落下来的,就算他没被那石头砸到,摔落下来,也肯定性命危险。
待到曹幹奔至曹丰身前,只见曹丰躺在地上,已然昏迷,嘴里犹在大口吐血。那块擦到他的大石头落在云梯的近处,砸到了一个躲闪不及的战士,这战士被砸的脑浆崩裂,尸倒於地。
曹幹将曹丰半扶起来,连着喊了好几声,曹丰双目紧闭,无有回应。
自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个见到的、认识的人便是曹丰,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曹幹早已是把他看作了自己在这个时代最亲近的人,与曹丰相识后的历历场景在曹幹脑中闪掠而过,这个厚道朴实,一直对自己百般照顾的“阿兄”,难道就要这样死了么?曹幹现下既是悲痛,又是慌惧,不知是什么样的感受拢在一起,在他的胸膛里冲来撞去,他的身体都在为之发抖。
“阿兄、阿兄!”他又连着喊叫,曹丰并无回应。
田武、李铁、褚豪和从云梯上下来的高况等人都奔聚了过来。
李铁忍住惊乱,试了下曹丰的鼻息,紧张地望了望城头,仓促地说道:“小郎,不能在这儿久留!城上再有大石投下,可就不可收拾了!”见曹幹没有说话,他便招呼旁边围观的战士,令道,“赶紧把曹大兄抬回营里,请郭医医治!”曹德已经在掉眼泪,他抹了把泪水,喊着曹丰的名字,领着几个战士小心翼翼地从曹幹怀中把曹丰抬走,尽量稳当而又飞快地奔还营去。
后头的刘昱、亲至城墙东段督战的刘小虎等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不知掉下来的人是谁,但从曹幹的举动俱猜出了可能是曹丰,各有反应,暂无须多讲。
曹幹半跪地上,望着曹德等抬着曹丰远去。城上的箭矢落在他的身边,他一动不动。李铁、高况诸人想要安慰他,还没想到该说什么好,曹幹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呼叫道:“旗呢?”
曹幹的那面赤旗本是由李顺保管的,但李顺伤势未愈,这几天都没上战场,旗帜现由郭赦之拿着。郭赦之从怀中把赤旗取出。丁狗问一个持棍的战士要了其棍过来,木棍正好能够插进旗套,旗套末端有绳子,把绳子牢牢系好之后,丁狗将旗递给了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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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棍太长,持之不便,曹幹把之在膝盖上折成两半。
剩下的旗杆大约两尺多长,他用左手攥住,迈步就往云梯奔去,前世书中所读过的一些东西,今世亲身感受到的曹丰的淳朴善良,两者糅合,令他情绪激荡,他边奔边呼:“咱们无它所求,只是想活着,这有错么?朝廷不让咱们活,他们也不让咱们活!这世上从来没有救世主,没人把咱们穷人当人看,都不让咱们活,咱们就亲手打出一片天地来!不怕死的,跟我来!”
郭赦之、丁狗、田屯等人不及细想,操着兵器,紧随其后,也往云梯那里跑去。
“这世上从来没有救世主”,这句话,高况听不太懂,可不知为何,这句话却好像是触动到了他内心深处,乍一入耳,他就觉得此话似是说到他心里去了,简直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仿佛类似的话还更让他产生共鸣,加上这几日被逼攻城,他早就愤恨不已,而又他本是悍勇之士,血性顿被激发出来,他叫道:“小郎,咱们亲手打出一片天地来!”带了适才跟他上云梯才下来的那几个本伙勇士,追在了后头。
田武看着他们几人,甚是惊诧,叫了声:“阿幹!小四?”
没人理会他,没人接他的腔。
田武素以勇武自诩的,周边本伙战士的目光齐注之下,他犹豫了片刻,骂了句,提着刀也追上去了。褚豪惶恐地拽住李铁,问道:“李大兄?”李铁已然镇定下来,说道:“咱们在边上守住,须得防田彻这狗日的出来!”眼往前看,曹幹已经奔到云梯处,当先冲上。
上了云梯,曹幹连木板都没有举,左臂夹住旗,飞快地往上攀援。
郭赦之、丁狗、田屯、高况等十余人相继追随。
等到田武带着本伙人追上云梯处时,郭赦之等已鱼贯攀上云梯,爬在最上头的曹幹已到了城墙的三分之一处,——之所以爬的这么快,是因为曹幹没用木板防护,用木板的时候,固可抵挡城上的箭矢等物,但木板也会遮掩视线,并阻碍攀爬的灵活及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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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住云梯的扶手,田武不由看向了适才被砸的脑浆崩裂的那个战士的尸体上。
方才只是旁观,那块大石头坠落之时挟带的呼啸和威势,已经使他感到了巨大的死亡威胁。这云梯,上,还是不上?田武终究是迟疑不决,没有跟着攀爬。
他仰脸上看,只见曹幹攀爬甚快,已经快到了城墙的一半之处!
从城上射下的箭矢、砸落的石头不知为何,也许是因曹幹爬得太快,又也许是因刚刚打退了曹丰等的进攻,守卒比较松懈,又或是因守卒被曹幹如此的悍不畏死震惊,失了准头,搭起箭矢、拿起石头就慌忙的往下射、往下砸,来不及瞄准,故此竟是曹幹虽然没有举木板,却箭矢、石头未有打中他的,俱皆自他身侧坠下,反倒是把云梯左近的战士们打得东躲西藏。
黑的城墙刺向蓝的天空,紧贴着高高的墙面,那一面赤旗,快速攀升,在曹幹头上招展飘摇。
……
距离向后拉远,到百余步外的刘昱旗下。
刘昱惊诧说道:“那个举旗的是曹幹么?”
曹德等人刚抬着曹丰从他身边经过,他已知晓,从云梯上被石头打下来的是曹丰。
城墙东段,陈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是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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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旗招展,一如刘小虎身后披挂着的红色大氅,在那连攻三日,巍然不动,给人以强烈压迫感的城墙上是那样的色泽鲜明。刘小虎美目中异彩连连,同时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且含了担忧在内,她站直了身子,紧紧的目随夹着赤旗,迅捷攀援的曹幹身影,说道:“是阿幹!”
那赤旗,那一点招展的、鲜艳的色彩,数百步外,身在两千余部曲阵中的董宪也能清晰看到。
……
田武到底没有敢上云梯,却是自觉羞惭。他於是用刀敲打云梯,大声喊道:“曹郎,曹郎!”似乎通过此举,通过给曹幹壮威,可以略微减轻他这会儿的羞愧心理。
旁边的战士不知他的心理活动,可都被曹幹的奋不顾身激动,尤其那面飘扬在蓝天黑城间的红色的旗,於此之时,於此之际,竟是那样的鼓舞人心、竟是那样的飘扬夺目,跟着田武的喊声,百余战士不约而同的也都或敲打云梯,或振臂挥兵,大声地喊叫起来:“曹郎、曹郎!”
众人目光都注视云梯上的曹幹,看着他於半空中,冒着如雨的矢石,攀援如猴。
“曹郎、曹郎!”城墙东段,刘小虎不由自主地也低呼出声。
西边戴兰部的近百战士,甚至此刻在云梯上的战士,亦俱随着田武等的呼声转目往这边望来。戴兰拄着拐杖,单腿而立,瞠目结舌地喃喃说道:“他娘的,这曹小郎,不要命了么?”
往后百余步外,“曹郎”的呼声落入刘昱耳中,刘昱毕竟年轻,目睹此状,受到激奋,白净的面皮被涨得通红,掣剑在手,顾令左右:“上去支援!”
再往后近处,“曹郎”、“曹郎”的呼声亦传入王贤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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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眺望着持旗攀援的曹幹,他虽是勇士,可要让他这样毫无遮拦的攀城,他自问之,他也做不到,尽管瞧不起刘昱,也没把刘昱的部曲当成自己人看,但面对曹幹这等的勇敢之士,他却颇生惺惺相惜之意,便与从他督战的部曲说道:“咱们也喊上两声,给他助助威。”
一二百的督战兵士因亦皆大叫:“曹郎、曹郎!”
战场之上,一时间,满是“曹郎”之呼。
呼声隐约也被数百步外的董宪等人闻到,贲休啧啧称奇,说道:“刚瞧见他们抬着曹丰还营,他们现又高叫‘曹郎’,那梯上的是曹幹呀?那天我头次见他时,不觉得他有啥勇武,却三天前他和田彻死战,今个儿他又举旗攀梯,……从事,我看走眼了,这家伙是个猛士啊。”
黄香用玉如意拍着手心,温润地笑道:“再是猛士,於从事言之,无非鹰犬罢了,贲卒史何必惊奇。不过话回来,从事是要成大事的人,此类之鹰犬愈多,对从事当然也就愈好。”
贲休不知何由,只觉黄香这话颇是刺耳,瞅了他眼,没有应声。
——贲休等虽贼寇出身,但也正因出身贼寇,打打杀杀也好,在伙中竖立威望也罢,靠的主要都是个人武勇,因在敬重勇士方面,和王贤相类,尽管曹幹非是他们自己人,然在见到他的悍勇后,却难免会生相惜之感。黄香适才的话,却则是把曹幹这类的人,完全视作了董宪成就其“大事”的工具,贲休听之,自然就会觉得不顺耳。不过,贲休并未能想到这层深故。
……
“曹郎、曹郎”的阵阵呼声,随着寒风,如似潮水般涌上城头。
田彻顾视,第一眼看到了那面赤旗,继而看见了举旗的曹幹,对曹幹他印象深刻,嘿然一声,说道:“是那日阻我出袭的小贼!”振作起了精神,说道,“正要为张奋诸公报仇,他自投上门!”取了一杆长矛在手,率引宾客离开城楼,奔向曹幹攀爬着的那座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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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田彻下了城楼时,曹幹已攀爬到了云梯的四分之三处。
在愤怒、悲伤的促使之下,曹幹浑身的力气都被激发了出来,并且激怒之余,曹幹还保持了一定的冷静,时刻都在密切地关注着城头的情况,石头、箭矢若对准他时,他便灵敏地挂在云梯上左右闪躲,就连金汤都泼不中他,被他给避开去了,守卒见完全阻止不了他上爬的趋势,悉数惊慌失措,无不手忙脚乱,那往下射的箭矢、丢掷的石块更是没了准头。
眼看将近垛口!
距离太近,箭矢不用再瞄,也能对住他了,终是有一支箭矢,曹幹未能闪开。这箭矢中了他的肩膀。守卒爆出一阵欢呼。可是再去看,却见曹幹对肩膀上的中矢,浑然不顾,依然是顺着云梯迅捷攀援。欢呼登时消失,这股悍不畏死的劲头,着实令守卒越发恐慌。
有两个壮丁抬来了一块大石,往下砸去。
石头呼啸而落,如似泰山压顶,把曹幹仰望的视线都盖的为之一暗。有曹丰的前车之鉴,曹幹早有戒备,他攥住云梯的扶手,贴紧云梯,身形往梯侧荡去。赤旗随他招摇,飘扬出一道弧线。他间不容发地闪过了这块大石。大石往下掉落,丁狗、田屯等及时得到了曹幹的预警,尽管都很狼狈,却也都勉强的把这块大石躲开了。大石坠到地上,发出闷响,砸起数缕尘烟。
城头已只有咫尺之遥!
三四支长矛,迅猛地向下戳来。
曹幹转到了云梯的背面,这几支长矛尽皆戳空。
等长矛收回,曹幹继续往上攀援,城头已然触手可及!
塔读@ 就在这时,又一只长矛刺来。曹幹忍住肩膀中创处的疼痛,用夹赤旗的左臂环抱住云梯的扶手,探出右手,抓住了矛头,奋力往下一拽。
使这矛的守卒站立不稳,要非身边守卒将他拉住,差点被曹幹拽出垛口,急忙丢掉了长矛。
曹幹把矛头松开,任矛掉坠,脚下用力,猛往上蹿,右手按住云梯的梯头,冲上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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