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下上来的这人,名叫冯郎,是沂平郡兵的一个曲军侯。
沂平郡兵现共有两三千人,千余人在属正的率领下北上去了利成、祝其两县,余下的两千来人都被杜俨带来了业亭县城。
冯郎系杜俨的故人之子,深得杜俨的信任,杜俨因把防守压力最大的西城墙交给了冯郎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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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说西城墙的防守压力最大?原因很简单,城西正对着郯县方向,亦即自郯县方向而来的力子都部,首先冲向的就是业亭县的西城区域。
另外一个,从进攻的角度来看,较之其余三面城,业亭县的西城也是相对容易进攻的一面。
业亭县城的北边是羽山,山地多,不利於展开部队的大规模攻势,而业亭县的东城处在战场的后方,对进攻一方言之,也不利於在此展开大规模的攻势。
最后是业亭县的南城区域,南城的城外虽然也有大片的开阔地带,只从地形来说,是可以展开大规模攻势,但业亭县的南边邻着厚丘、平曲两县,平曲距离业亭最近,不到百里,则若是在此展开部队的话,随时可能会后部受到敌人的夹击。
所以,几面相比之下,西城是最可能会遭到力子都主要进攻的位置。
以目前形势而看,力子都应该也的确是选择了把城西作为他主攻的方向。
刚才在观望贼情的时候,杜俨遥遥地看到了力子都的将旗,就出现在了城西簇簇群群的贼中。
随在冯郎身后上来城楼的还有几个兵卒,兵士手中各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汤水。
冯郎向杜俨等行了个军礼,说道:“府君,城上没啥东西可以奉献,只有些许汤水。”
杜俨招了招手,示意冯郎说道:“你近前来。”
冯郎便叫兵卒把捧着的汤水依次奉到杜俨等人的席前案上,自到了杜俨案前,躬身而立。
“冯郎,我来沂平上任时,带你跟我同来,原本是想借此机会,报答一下你阿父对我的恩德,可是却没想到,你跟我到了沂平之后,福,你是没享上,苦,吃了不少。”杜俨喟叹说道。
冯郎恭谨地答道:“府君这话,我不敢听。我跟着府君来沂平,原也不是奔着享福来的。”
“你跟我来沂平不是为了享福,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我帮忙?”杜俨抚摸着胡须,微微笑了笑,说道,“怎么,冯郎,你就能提前知道我沂平郡内会有贼乱?”
冯郎答道:“力子都诸贼作乱,我自是不能提前知晓,但府君爱民如子,我却早知。闻得府君此前为县宰的时候,就是清廉如水。府君既清廉,我跟着府君来沂平,自也就没打算享福。”
“清廉?”杜延喃喃地说道。
他环顾左右,看了看陪坐的这些吏员,这些吏员,特别府吏,俱是他精心选用辟除,皆能得他信任的,要说清廉,何止他清廉,他可以保证这些吏员也一个个都很清廉,并且不仅清廉,这些吏员也多有一腔爱民报国之心,可是却为什么?话题就又转回到了他方才的苦闷之上,为什么就不能把一个沂平郡给治理好呢?怎么这么多的清廉爱民的官员,就不能把沂平郡治理得百姓乐业?怎么就出了力子都这个巨贼?——退一步说,如果只是出了一个力子都,倒也罢了,就算是再清廉爱民,治下之民总会是有狡贼之属的,但关键是,又怎么力子都一作乱,郡里跟着就有成百上千的百姓跟着他作乱?这到底,这到底,这到底是何为何故!
杜俨说道:“清廉、爱民。冯郎,你告诉我说,我是个好官么?”
“府君清廉爱民,当然是一等一的好官。”
杜俨望向城外远处的贼群,说道:“我既是清廉爱民,一等一的好官,冯郎,你再告诉我说,我郡中却为何有力子都此贼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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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有的人,他就是冥顽不灵,难以恩德化之,便是贤如尧舜,亦有‘四凶’。”
杜俨说道:“可是作乱的不止力子都一贼!你看看……”他抬起手指,指向远处成群结队,正在或筑营,或巡逻的贼寇,说道,“这些被我打出沂平,现又跟着力子都杀回来的贼属,大多可都是沂平的百姓啊!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跟着力子都作乱为贼?难道他们不知道,成贼以后,便唯有杀头的下场?玷污祖先,罪及自身!”
冯郎自跟着杜俨来到沂平郡以后,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郡兵里头,很少外出,虽然他也从服役的郡兵中,听说了一些民间的事情,知道大多的百姓而下都是穷困窘迫,日子过得很艰苦,但是老百姓的日子不一贯都是如此的么?他家乡百姓的日子,也都是这样的啊!所以当杜俨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无言以答。
“冯郎,你知道么?我有点后悔把你带到沂平郡了。”杜俨对冯郎的发问,与其说是在问冯郎,不如说还是在问他自己,本也没指望得到冯郎的回答,他把目光转回,与冯郎接着说道。
冯郎愕然说道:“府君为何会这么说?”
“我当年家贫,虽然有心求学,可是却无资财,是你的父亲,不但资助於我,供应我读书,而且还把我送到了太学,我在太学的各项花销也都是你父亲赠给我的。再后来,我得到了朝廷的辟除,出任为了一县之长,那个时候,我就想报答你父亲的恩情了,而你父亲却於那时患病在身,因我也就只能先把报恩的心思按下,继而我以不才,又得朝廷擢迁,被委任为了沂平郡的大尹。得朝廷诏任之当日,我便给你父亲写了一封书信,我想告诉你父亲,我没有亏欠他对我的看重,却没想到,你的父亲竟因病重而在我的书信到前已然逝世!冯郎,直到你父亲去世,我都没能再见你父亲一面,每当思及於此,我常心痛不安,亦是因为此故,我乃才叫你跟我一同来了这沂平上任。”
冯郎说道:“是,府君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阿父在世时,常与我说,府君将来必成大器。”
“到郡之时,我本是想用你为我之府吏,但没想到,你却志在军伍,你说你欲以军功取富贵!我赞赏你的志愿,就上表朝中,举你做了郡兵的曲军侯。我这么做,仍是我刚才的话,我为的是想报答你父亲对我的恩德,结果现在看来,反而是不仅使你吃苦,可能还将累你得祸!”
冯郎说道:“府君此话何意?为何说会累我得祸?”
“你可知道这一次力子都与徐宣联兵来犯我沂平,他们号称有多少兵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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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郎说道:“府君,我听说号称是十万部曲,但这肯定是在吓唬咱们,怎可能会有这么多的贼寇?想那力子都,近期虽不断扩充其部,据情报也不过万余之众,而樊崇部诸贼总计亦只有数万,他两部贼寇就是倾巢来犯,也不可能会有十万贼众!况乎樊崇部来犯沂平的只徐宣、谢禄两部。充其量,他们这两路贼众,也就两万多人。”
“两万多人,你还嫌少?冯郎,咱们郡兵满打满算才不过两三千数!以此两三千,迎彼两万余,贼寇之众是郡兵的十倍之多!我真是担心,一旦战败不利,会连累到你!”
这不是杜俨和冯郎私下的谈话,边上坐了好几个府吏、县吏的,当此强敌压境之际,冯郎担心杜俨说这些话,会影响到了府吏、县吏抗贼的决心,因而故作轻松,笑着说道:“府君,贼众再多,也是贼!因利而合,无义之徒,不足一提。力子都前在沂平作乱那次,不是就被府君击败了么?今其虽再度来犯,无所惧也。我相信以府君之能,必能引率我辈,再获胜之!况则,府君,郡兵虽然只有三千之数,我沂平郡的百姓却有十余万之口!府君亲自率兵前来业亭迎击力子都的那一日,郡治士民簇拥相送,牵牛抬酒,以作犒军的场景,我现下依然是历历在目,不能忘之。府君,咱们全郡上下众志成城,一定能够将力子都再次逐出沂平!”
“好,冯郎,你有此等壮志,却是我刚才的话说得不对了!”杜俨指了一指冯郎,顾盼旁边陪坐的诸多吏员,笑道,“此吾乡之千里驹也!今为护君等乡邑,为君等击贼!”
楼道上脚步声再度响起。
众人再次看去,一个年轻人登了上来。
这年轻人和冯郎的年纪差不多,比冯郎大概小几岁,相貌与杜俨略为相似,这人是杜延的从子,名叫杜尚。
杜尚躬身下揖,与杜俨说道:“阿父,屯长以上军吏已齐,皆已在等待阿父召开军议。”
杜俨按着案几,站起身来,又往城西的力子都贼中眺了一眼,甩袖身后,说道:“好!那咱们现在就去召开军议!”带头而行,领着一众人下了望楼,又下城头,向县寺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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