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听他说完,问了个问题,问道:“小郎,咱不许部曲掳掠的军纪,刚又才在咱曲中确定了一次。后天渡水,去蕃县境内抢掠?这,……这咋与部曲下令啊?”
“此乃权宜之计,目的不是为了掳掠,是为了攻下蕃县城。赦之、狗子、万仓、刘大兄、张大兄,你们各向你们本屯、本队的部曲解释明白。后天渡河,到了对岸蕃县境内后,入进乡中,只许作出抢掠的样子,给蕃县城内看,不允许真的抢掠!”
郭赦之问道:“小郎,什么是抢掠的样子?”
“可以弄出些大的动静来,入进乡中,选那乡豪家的宅院,放把火,火势一起,蕃县城中不就望见了么?城中又何来知道,咱进到乡中后,是真的在抢掠,还是假的在抢掠?望见了火势、黑烟,让蕃县城中相信咱们是在抢掠,这就行了。另外,若有乡豪家的人往城里逃,也放他们逃。他们逃进城里,讲说了咱们在他们家放火之事,城里也就更会相信咱们是在抢掠。”
诸人茅塞顿开。
郭赦之说道:“小郎,还是你有办法!连假抢掠,你都有招术。”
这话是在称赞曹幹么?语气像,态度也像,就这话音,咋听咋别扭。
曹幹一笑置之。
他的部曲进到蕃县乡中后,可以假抢掠,能够做到只“扰”乡豪富户,吴明曲的部曲到了对岸,进到蕃县乡中后,却肯定是会真抢掠。蕃县乡中的百姓,不免会因此受到伤害。可事无两全其美,相比及早把蕃县城攻下,这点违背了曹幹良心的事,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赦之等人回到本屯、本队后,各把曹幹的命令,当夜就传给了本屯、本队什长以上的军吏。
一夜无话。
次日,曹幹曲、官道另侧的吴明曲,皆紧急地做起明日渡河的预备。
——薛县城外营中,於这天晚上,一如上次潜赴蕃县城外时,陈直在三更前后,领着选好的两干义军战士,悄悄的出了营,先东行出县境,复北上再西行往蕃。亦无须多讲。
一日的紧急备战。
第三天上午,曹幹和吴明通过气,两人齐齐率领本曲渡河的战士,各从离他两营最近的渡口,分别乘船渡河。两人没有把全部的部曲都带上,都是各留下了一屯战士作为接应。
曹幹留下的依然是刘平、张骜两队,他去到对岸后,营中军务、接应等事,一应皆暂由张曼负责。说实话,每次打仗,曹幹都把最安全、最舒服的任务给刘平、张骜的这份照顾,已是让他两人有点“不愿意”了!所谓养兵干日,用兵一时,只养他们,不用他们,这像什么话!且则看着郭赦之三屯每战皆有战果,每次战罢,都听他们吹牛,刘平、张骜更是饥渴难耐!他两人自认为,也是勇力的!他俩也想吹吹牛。两人打定主意,此战过去,再打仗时,定要向曹幹主动请战,绝不愿在被曹幹留在后方,充作甚么劳什子的预备队,专职甚么接应了!
天光甚好,万里无云。
昨天天还有点阴,如要下雨,雨到底没能下,今日云层消散,已然放晴,是个大晴天。
渡河时,遥望河面另侧,可见同时渡河的吴明曲战士所乘之船。
用了小半个时辰,曹幹曲三个屯的战士悉数渡河完毕。
集合列队之后,曹幹派人去吴明曲找吴明,知会了他一声,本曲已要进入蕃县境内。
——两曲渡过河,入到蕃县境内后,各往何处乡里扰掠?他两人昨天各自备战时,已经信使来往,商量好了。吴明曲往西边乡中扰掠,曹幹曲往东边各乡扰掠。两人约定,互相间的联系不能断,每半日,要互相派人去对方曲中,通告一下本曲的情况。这样做,是为以防他们中的某一曲,万一碰上硬茬子,抑或遭遇出城之县兵。真出现这类情况,可以及时互相援助。
望向前方。
远处的蕃县县城,黝黑可见一点。
广阔的田野,在面前展开,乡豪的坞堡、各处乡里的聚落,散於远近其间。
蕃县城能否由此攻克,自己的计策能否得用,至多两天,就可见分晓!
曹幹下令:“出发!”
……
蕃县城中。
刚过中午,接连的急报,递来县寺、县尉寺。
前数日,设伏此策功亏一篑,尽管於回到城中,在知道了计策失败的缘故,只因是一个紧张的弩手暴露了目标后,已把这个暴露目标的弩手以军法从事,砍了头了,程笃的郁闷之气,终是难消!此时,几道相继送来的急报看完,程笃的郁闷之气,似被点燃,成了大怒!
他拍案怒道:“贼子好胆!我设伏计策未成,使彼辈得多活几日,彼辈不知侥幸,却尚敢入境,再犯我民?”撩衣起身,绕过案几,自壁上取下宝剑,佩带好了,大步出堂。
陪坐堂上的几个从吏追赶出来,问他说道:“程公,何处去?”
“去县寺!我要与梁公商议,遣兵出城,剿灭寇我境之此两股贼!”
从吏面面相觑,程笃步子迈得大,已是去的远了,几人忙重追上。
一行人出了县尉寺,沿街而行。街上百姓稀少,较以往昔,可以“清冷”形容。
路过县中“市”时,市内的商贩也比往昔少了很多。鲁郡位处几州的交界处,郡中又有地方的特产,“强弩之未,矢不能穿鲁缟”,别的不讲,本郡的纺织品是早就闻名於天下,蕃县城内的商业平时是很为兴盛的。平时之兴盛,正衬托出今日之萧瑟。
程笃沿途所见,越发是激起他的怒气。
海内如今不宁,鲁郡周边贼兵群起。他和梁玄苦心造诣,不知下了多少心血,只为保本县生民,不受周边贼害之影响。心血付出了两年,一朝刘昱部贼入郡,竟是便俨有毁於一且之状!
“贼子猖獗,老夫就看汝辈能猖獗多久?”他暗自想道。
到了县寺,梁玄闻报出迎。
两人登上听事堂。
程笃开门见山,说道:“适才我接到了数道急报,梁公,你可也接到了?”
“程公说的是贼众渡水入境,掠我四乡此事吧?”
程笃说道:“正是此事!梁公,贼众可恨、可恶。上回我之计策未成,然我料之,或亦足能吓上彼辈一阵,可保我县内一段时间的安宁。不意,这才几天过去?对岸之贼众,就悍然入境,来犯我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梁公,贼之凶焰,断然不可纵容。我意当即遣兵出剿!”
“遣兵出剿?程公,不妥吧?”
程笃问道:“梁公,不妥何在?”
“急报中报言,渡水入我境之贼众,共有两股,各三二百人,合计五六百数了。我县兵现才干余,即便是尽数遣出,也不一定能将此两股贼击败,何况咱还需留兵马守城,最多能派出城去的部曲,也就是五六百人而已。以此,何能进剿此两股贼?”
程笃说道:“明面进剿,固是如梁公之忧,也许不能将此两股贼尽剿,然若用计,足然可矣!”
“计将安出?”梁玄闻程笃有计,乃又把此语问出。
程笃说道:“亦非别计,仍是我上次所用之诱贼设伏之计!”
“仍是诱贼设伏此计?”
程笃说道:“蕃县是你我之地界,论对地形之熟悉,贼众远不能与你我比;贼众掠我乡民,乡民怎会不对贼众恨之入骨?民心可用,此是民心也在你我,贼众不能与你我比。天时、地利、人心,两者已在我手,佐以诱敌之策,……梁公,这次我还亲自率队出城,胜之定也!”
“可是成功,诱贼之策已用过一次,贼众不一定会再上当吧?”
程笃说道:“计策可以再用,具体的实施办法,则可改动。”
“怎么改动?”
程笃说道:“这次诱贼,咱不再是白天诱贼,改到夜间诱贼。”
“夜间?”
程笃说道:“急报中称,东、西两股贼各俱深入,最深入的已入进我境内一二十里。这样远的距离,他们今晚必是不会渡水还回南岸。你我便且密切关注他们这两股贼,今晚会在何处将歇。候彼辈歇下后,以少部县兵,扮作是乡豪之宗兵,夜往袭之,佯败而走,沿途散落财货,将彼辈引入你我预先设下之埋伏,伏兵俱起,我料之,一举足可剿灭!”
“扮作乡豪之宗兵?”
程笃说道:“若以县兵之身份,夜往袭之,也许会引起他们的警惕,故引贼之兵,以扮作乡豪之宗兵为是。”
“即使如此,设伏此策到底是用过一次了呀,贼兵也算狡诈,咱们南梁水北岸的两营县兵是怎么败的?不就是因没想到贼兵会绕击么?程公,我担心公之此策虽佳,贼不会上当。”说起到南梁水北岸那两营县兵的败仗,梁玄蓦的想到了另一个可忧之事,他倒吸了口热气,说道,“程公,贼用过绕击此策了,……这一次,会不会贼众也是在用诱敌之计?”
程笃问道:“梁公此话何意?”
“我是说,这渡水入我县境的此两股贼,会不会是贼众的诱饵?贼众的主力,会不会是又已借由东海郡境,绕行潜入到了我县境内?彼辈等的就是咱们遣兵出城,去打入境寇略之贼?”
程笃想了下,说道:“不会。”
“为何不会?”
程笃说道:“前日,咱才又打探过薛县的贼众主力动静。他们现正忙着抢粮、裹挟百姓、打造军械,怎会忽然如梁公所猜,又来行此绕击之策?这是第一。第二,以我估料,渡水过来,入寇我境的这两股贼,必应是为报复我上次设伏此策而才来的!”
“是为报复而来的么?”
程笃说道:“梁公,你请想之,如果这两股贼,真的是贼众的‘诱饵’,诱饵是不是应该越诱人越好?何为‘诱人’?渡水过来的贼众人少,此即‘诱人’。贼众渡水过来的人越少,你我越敢遣兵出城去剿,对不对?可现下渡水过来之贼,多达四五百众,……梁公你适不就在担忧,以咱城内县兵,恐不足以将之剿灭么?岂有这样布置‘诱饵’的?是我断定,此两股贼必非诱饵,渡水过来,入我县境寇略,必然是只为报复我上次设伏此策!”
梁玄思之一再,不得不承认,程笃所提出之他为何断定入境的这两股贼寇,不会是刘昱部贼在用“诱敌之策”的“第一”、“第二”这两个证据,第一个证据还不是很能站得住,但第二个证据,确是无懈可击。道理就是这么道理。若这两股贼真是“诱饵”,的确是当人数越少越好。一下渡河过来四五百人,声势不小,比得上近半之县兵人数了,确然是不像“诱饵”。
可是,就算不是“诱饵”,又就算是这次的诱敌之策得以成功了,四五百人,能击败么?
梁玄仍是犹豫不决。
程笃料出了他的犹豫原因,说道:“梁公,一举把两股贼尽数歼灭,於我现有之兵力而言,是有难度。然若只是先歼灭一股,却能做到!梁公,别再犹豫了,当断则断!”
出於对程笃的信任,梁玄咬了咬牙,大起了胆子,说道:“便从程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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