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会,从上午开到下午。各乡都有贫户上台诉苦。富人的日子各有各的快活,穷人的日子都是一样的艰难。上台诉苦的贫户,所诉之苦,与上次诉苦大会那些贫户所诉之苦,没有很大的不同,但因为他们所诉说的,实际上是所有贫户共同的苦,起到的效果依旧非常的好。
且因为这次参会的人数更多,参会的贫户们更容易起到共情,现场的气氛比上次诉苦大会时,是更加的热烈,更加的群情激奋。至有从诉苦者所诉之苦,联想到自己所受之苦,从而既为诉苦者感到难过,也为自己感到悲伤,哭到昏倒的!
昏倒的还有任贤。
任贤哪里还有倔强、凶狠?在诉苦大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被现场的气氛给吓得昏厥了。
诉苦大会在当众杀掉了任贤,给参会的贫户们各分了些粮后结束。
在大会结束前的总结发言中,曹幹趁着来参会的各乡贫户甚多的机会,公布了三件事。
一件是他准备在各乡筹建农会这件事。
他号召各乡的贫户都积极参与,三五天内就会有县吏和他军中的军吏去各乡,开始农会的组建。此外,他也提到,欢迎各乡的中家,也就是富农,和没有民怨的地主,也加入农会。
一件是打土豪这件事。
他号召各乡的百姓,把各乡像任贤这样的土豪恶霸,都给揪出来。具体怎么揪呢?不能是百姓们自己去揪,这样的话就乱套了。即日起,军中的政委等军吏会深入各乡,向各乡百姓讲说义军的政策和起事的目的,各乡的百姓们可以向到他们乡、他们里的政委等军吏举报他们本乡、本里的土豪恶霸。只要查实,百姓们举报的没错,就会如今日杀任贤一样,也将别的这些土豪恶霸公审处决。处决以后,他们的地,也一如任家的地,便分给本里、本乡的贫户。
一件是义军打算再次募兵的事。
时间关系,曹幹没就这个事儿展开说,具体的展开说,可以等到正式募兵之前,在李铁等政委下乡动员百姓参军之时,由李铁等再向百姓们具体的展开说。
但他把“军”与“民”的关系给百姓们解释透彻了。
他以“百姓子弟兵”五个字为开场,向百姓们讲说了他们这支义军和别的义军的不同,他们是“百姓子弟兵”,他们这支义军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百姓们不受欺负,那么,便只有义军的队伍越壮大,百姓们受到的欺负才会越少,才会没有,所以,百姓们参加义军,其实也是在保护他们自己。曹幹再次举了分的粮、分的地,加上了分的布为例,若没有他们这支义军,这些东西就算分给百姓了,百姓能真正的拥有它们么?恐怕迟早还要被地主豪绅抢走!
举的例子很恰当,别的不敢说,至少得了粮、得了地、得了布的贫户们,都很认同曹幹的话。
大会散了,少数地主派来的家奴各自飞奔还家,向各自的主人汇报。
城东那个称赞曹幹部义军比王师还王师的地主,也派了个家奴参加这次诉苦大会。
听完家奴的汇报,他琢磨了会儿,与他的兄弟们说道:“曹大率的这部义军,说它是王师吧,把任公父子杀了,任公父子颇残民也,於县乡为所欲为,民怨甚深,兼以任公顽抗义军,杀之也可理解,今却又召各乡乡民‘打土豪’,这……,这就不太似是王师行径了啊!”
他的弟弟问他说道:“阿兄,这打土豪,不会打到咱头上吧?”
“这应该倒是不会。不闻我家奴适才报乎?所打者,民怨大者也。我家耕读传家,积善好施,於本里、於本乡皆无民怨,反有清名。我观曹大率行事,很重言诺。他说只打民怨大者,当即是只打民怨大者。怎么打,也打不到咱兄弟的头上。我所忧者,不在於此。”
他的弟弟问他说道:“阿兄所忧何在?”
“曹大率承诺,打得之土豪家的田地,尽分与民,会不会有宵小之辈,诬告咱家?此我之一忧。前时任绪聚众的时候,受任绪胁迫,我也在本里召了些许闲汉,给他送了去,曹大率会不会因此治罪於我家?此我之二忧!”
他的兄弟们面面相觑,都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这地主端起水碗,喝了口,下了决定,说道:“数日前,我送羔酒,代表乡民致谢曹大率时,得蒙曹大率相召,见了他一面。我与曹大率也算是相识了。且这两日,我再去求谒於他。他若仍召见於我,我便当面将我此之两忧道出,试试他的口风。”
第二天,这个地主备了份礼物,赶去县东军营,求见曹幹。
却没能见到曹幹。
曹幹不在营内。
这地主大胆的问了一下,乃才知曹幹引了部曲数百,一大早就出营,去县北剿贼了。
县北有贼寇,这地主是知道的。任城县境内,之前贼寇颇有。大股的只有一股,即捅破天这股,小股的大约有个十余股,多则百十人,少则不到十人。曹幹得了任城县城后,曾有派兵清剿境内的各股贼寇,现在基本上已经清剿干净。所剩者,也就县北的这一股了。这股贼寇人数较多,百十人,曹幹不是没有遣兵去清剿过他们,唯是曹幹部曲一到,他们就逃入北边山阳郡的南平阳县,南平阳人生地疏,曹幹的部曲没法追入,因是到现在这股贼寇尚未被剿。
只是这地主不明白,区区百十贼寇,值得曹幹亲自带部去剿,他问出了他的疑问。
曹幹早有规定,凡有地主、士绅求见,他不在营中的时候,一概由李铁、闫雄等政委接见。
故此,见这地主的是李铁。
李铁笑道:“足下有所不知。曹郎此回亲自率部至县北剿贼,剿贼只是其次,练兵是首要的。”
“练兵?”
李铁说道:“曹郎所率的剿贼部曲,其内多半俱是月前在贵县新募的部曲。自从募至今,这些新部曲已操练了一个多月了,战力初成,曹郎说可以实战锻炼一下了,因选了县北的这股贼寇,做了锻炼这些新部曲的对象。但毕竟是新部曲,曹郎又担心他们,故此此回剿贼,曹郎乃亲自率领他们。足下是东乡人,对吧?足下乡中子弟,此次随曹郎往县北剿贼的亦有。”
这地主方才明白,赞道:“曹大率真深知用兵、练兵之道。确然,不经实战,难出精卒!”
“你求谒曹郎,是有事么?”
这地主不好把自己的担忧说与李铁,——说给李铁,估计也没什么用,因而含含糊糊的,没提正事,只说他是因慕曹幹爱民,是以求见。
曹幹既然不在营内,这地主遂即告辞,打定了主意,等闻说曹幹回营后,再来求见。
……
曹幹回营,已是五天之后。
这一场剿县北那股贼寇的战斗,打得不错,百十贼寇尽被歼灭,因曹幹部署得当,指挥有方,亦是因参战的老部曲是此战的先锋主力,随曹幹剿贼的新部曲们受伤的有些,但战死的没有。
高子、面糊在参战的新部曲中。
已经是跟着曹幹回到了营中,他俩还是心情激动。
高子现是新兵中的一个什长,面糊与他同什,是他手下的一个兵了。两个人在此战中,高子亲手杀了一个贼寇,面糊没杀成贼寇,但也见了血,刺伤了两个贼寇。战后论功,两人都得了曹幹的奖赏。只是遗憾,功劳不够大,没能得到“军功章”的奖励。
回营当晚,高子睡不着觉,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
面糊挨着他睡的,被他折腾得烦,蔫蔫唧唧地说道:“你干啥哩?不睡觉!曹郎君不是给咱下令了,让咱们今晚上早点睡,养好精神,明天有文工队给咱表演节目?”
“节目有啥看的!面糊,你说我再立几个功,能得个军功章不能?”
面糊说道:“你想啥美事呢?胡军侯的那个二等功的军功章是咋得的?杀了个队率才得的!这回剿贼,你捞着便宜,杀了个贼寇,咋了,你就想军功章了?赶紧睡吧,睡着你就有了。”
“为啥睡着我就有了?”
面糊蔫蔫唧唧地说道:“梦里啊,啥都有。”
“你!你笑话我!”高子赌气翻过身,不理他了,可没多大会儿,忍不住的又低声与面糊说话,说道,“高子,军功章就先不提了,你说我能当队率不能?”
“哟,你还想当队率?你想当队率干啥?让胡军侯把你杀了,再得个二等功的军功章?”
高子大怒,揍了他一拳,说道:“我跟你就说不到一块儿话!”
“你再打我!你敢再打我一下,我找咱队率告你的状,说你欺负部曲,罚你当众检讨!”
上下平等,不许打骂部曲的规定、军纪,在新部曲中也已是施行。新部曲中什长、伍长的底层军吏,都是从新部曲中选的,队率以上军吏都是从老部曲的军吏中调任过来的。高子他们这队的队率是王敬曲的一个老军吏,系乃跟着刘昱从东郡到徐州的老义军部曲,高子还是挺敬畏他的,明知道面糊这话是吓唬他,下一拳究竟是不敢打了,嘟哝着骂了面糊声,这回是真的不再理他了。睁着眼又想了好长会儿,困意上来,高子迷迷糊糊的才睡了过去。
次日,参战的新部曲休息一天。
苏建已把文工队组成,在校场上,参战的新部曲、老部曲聚坐一处,文工队给他们慰劳演出。
昨晚说是节目没啥看的,——“节目”这词儿,是从曹幹处学来的,可真到了文工队表演时,高子看的聚精会神。表演的不是歌舞、杂耍等,是一出“话剧”,话剧的名字叫“白毛女”。
据说这个话剧是曹幹亲自指导文工队的队员们排练出来的。
高子等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话剧”这个词,但这个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毛女这个节目。
演出的文工队队员们说的都是大白话,高子等完全能够听懂。
这出节目的内容感人至深,高子等好像是从这出节目中看到了他们自己过往受欺压、受剥削的生活,看到投入动情处,眼泪都下来了,无人不可怜白毛女,无人不痛恨黄世仁。
节目进行中,有个新部曲战士喊道:“这个黄世仁,不就是任贤、任绪么?”
顿时引起了新部曲们的共鸣,纷纷大喊:“对,就是任贤、任绪!”
高子加入到了大喊中,把他的那位族父、他本里最大的地主,那位“宿公”的名字加了进去,喊道,“这狗日的黑心贼还是宿温!杀了黄世仁!杀了宿温!”
好多新部曲战士,包括老部曲战士都喊:“杀了黄世仁!”
新部曲们的喊声,把台上文工队的演员吓得不轻,最终还是在现场的曹幹出面,才平息了部曲们的情绪。却也不必多说。
看完演出,曹幹刚回帐中,正要叫胡仁等来,商量一下本月的蹴鞠比赛和四曲比武这两场大的营内活动,李铁进来禀报:“郎君,前几天来求见你的那个地主,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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