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抚摸着胡须,说道:“郎君,我正要与郎君说,我听到了……”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了两卷锦帛,示意陪坐帐中的李顺给曹幹拿去,笑道,“郎君,此是刘大家与你阿兄写给你的书信。急着向郎君禀报董宪已与刘将军结盟,我竟把此事给忘了。”
曹幹接住,没有立即打开就看,放在了案上,催促张曼,说道:“张公,你先说新闻。”
“好。郎君,我在董宪处听到了好几件大事。”
曹幹提起精神,说道:“张公请说,都什么大事?”
张曼想了下,说道:“这几件大事,大致可分四个方面。一个是莽逆的事;一个是青州的事;一个是樊三老他们的事;一个是其它义军的事。”
“张公,你先说莽逆的事。”
张曼应了声“是”,说道:“莽逆的事,主要是两件。第一件,——这件事,咱们此前已有听闻,我在董宪处听得更详细了些,便是几个月前,莽逆所下的那道诏书。他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为猪突、豨勇,以为锐卒。我在董宪处听说,他至今为止,招募到的猪突、豨勇已然甚众,怕不下一二十万。第二件,是莽逆遣严尤、廉丹欲击匈奴……”话到此处,他抚须笑了笑,问曹幹,说道,“郎君,你可知莽逆为能击匈奴获胜,他下了道什么旨?”
“什么旨?”
张曼笑道:“他赐严尤、廉丹了一个新姓氏,赐此二人皆征氏,号‘二征将军’。”
曹幹怔了下,还能有这种操作?
他失笑说道:“莽逆所为,总能出人意料!张公说他欲遣严、严,严什么?”
把王莽赐姓这事当做个笑谈,说罢过了,张曼接住曹幹的腔,回答他说道:“严尤。郎君,此人系莽逆伪朝的大司马。廉丹现系莽逆伪朝的更始将军。”
——“更始”,重新开始的意思。这个将军号是王莽首创,一听就充满了天命、谶纬的色彩。
曹幹说道:“公说莽逆欲遣他二人引兵击匈奴,击了么?”
张曼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果往击匈奴了,对我等义军倒是颇有好处。唯是这个大司马严尤,素有智略,他早就反对莽逆攻伐四夷,遂於当出兵之际,他坚持己见,认为当下击匈奴非是急务,宜当先以我山东各地的义军为忧,建议莽逆,先遣兵击我山东义军。”
曹幹微蹙眉头,说道:“莽逆想必是未从他的此议?”
“不错。莽逆若从的话,他的猪突、豨勇现都已在咱们山东了!莽逆未从,反而大怒,免了他的官儿。”
曹幹摸了摸颔下短髭,说道:“莽逆还好未从!张公,莽逆若是从之,任城,咱们不得来矣!”
任城,位处在西边的董次仲、城头子路、刘诩各部与东边的力子都、董宪、樊崇等各部的中间,并且靠南的向前突出位置。王莽如果遣兵来击山东的诸路义军,河北、南阳的不提,兖、徐、青这三州来说,头一个要迎其兵锋的就是任城,——山东,指的是崤山、函谷关以东。
这种情况下,曹幹怎么可能还会率部来任城!
张曼深以为然,说道:“是啊,好在莽逆未从严尤此议。”
“不过严尤既已有此议,莽逆伪朝中的别的官吏,肯定是也有存此议者。唯不知莽逆何时会从彼辈之此议?”
张曼也不知道,他说道:“莽逆至今尚无用兵山东的迹象,想来一年半载中,山东应是无事。”
“公请接着说。莽逆之事有二,二事公皆说过。青州何事?有何新闻?”
张曼端起案上的热汤,抿了一口,说道:“青州也是两件事。一件是翼平连率田况的事儿,一件是故夙夜连率韩博的事儿。”
“张公且慢。翼平连率田况?”
张曼说道:“是啊。”
“田况不是青州刺史么?”
张曼说道:“所以谬传田况为青州刺史,是因青州上至刺史、下到各郡之守,多碌碌之辈,敢战、能战而使樊三老等各部数万众,不得入青州者,田况一人之力也。”
翼平、夙夜都是王莽设的郡。翼平,系析北海郡北部为翼平郡;夙夜,系析东莱郡东部为夙夜郡。“连率”,即郡守。连率,於上古时本意是十国诸侯之长,王莽把之与卒正、大尹列在一块儿,并为郡守之称,“公氏作牧,侯氏卒正、伯氏连率、子氏卒正”,位比大尹低。
“原来如此,张公,你请继续说。”
张曼说道:“和田况有关的这件事是,莽逆今年不是还下了道诏书么?‘一切税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缣帛皆输长安’。在各郡收过这次税后,田况上书莽逆,奏郡县訾民不实,於是莽逆就又重新收了一次税。等於是收了两次额外的此税。田况以此得到莽逆的诏奖,称他忠言忧国,得以进爵为伯,得赐钱二百万,但士民可就受苦了,骂他的人甚多!青州的很多百姓抛家弃舍,成了流民,我徐州百姓因是而为流民者,亦不少也。”
曹幹说道:“莽逆重又收了一次税这事儿,张公,在你们县时,我就听说了。”
“是呀,鄙县也因田况的这道上书,被多收了一次税,但当时我等尚不知田况因此而被进爵为伯,得赐钱二百万。”
曹幹叹道:“莽逆一切税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已是横征暴敛,田况更上书,言訾民不实,累使百姓又缴了一次税。说是三十取一,实已是十五取一!莽逆称其忠言忧国,民谁忧呢?民怨沸腾,又何来国?田况此书,看似是忠正为国,不体恤百姓,其实是助纣为虐!”
“訾民”,即是计算民户家的财产。
张曼说道:“谁说不是呢?郎君有句话说的好,苛政猛於虎。若田况者,为虎作伥。”
“故夙夜连率韩博,又是何事?……张公,为何是故夙夜连率?其人已经改任新职了么?”
张曼说道:“这位韩连率,倒没做什么虐民、苛民的事,他几个月前,应莽逆‘博募有奇技术可以攻匈奴者’的此诏,给莽逆送去了一位奇士。此士身长一丈,腰十围,自谓‘巨毋霸’。韩博在与莽逆的上书中言道,愿莽逆作大甲、高车、贲育之衣,遣大将一人与虎贲百人迎之於道,又说,‘京师门户不容者,开高大之,以示百蛮,镇安天下’。韩博此书,本意在讽,试想一民而已,怎值大贾、高车、大将相迎?又那京师门户,焉可随意毁坏?由是惹怒了莽逆,征韩博下狱,以非所宜言,将其弃市。其人已被莽逆处死,因我称他是故夙夜连率。”
巨毋霸的故事,曹幹前世时是听说过的,只是他不记得这件事就是发生在当下。
听完了张曼所述的韩博送巨毋霸给王莽,上书讽言,结果身死的故事后,曹幹嘿然稍顷,喟叹说道:“比之田况,这位韩博算是有些正道之气,奈何其所臣非主,不免身死下场。”
张曼说道:“这是青州的两件事。樊三老他们的事,与青州的第一件事有关。田况而今在青州,深为青州士民所厌恨,樊三老等以为,已到他们趁此机会,再攻青州之时。董宪与我说,徐三老、谢三老已给他去过书信,令他秣兵历马,最晚明天春后,樊三老部将北攻青州!”
“樊崇等要再攻青州?”
张曼颔首说道:“不错。”
“张公以为,他们若再攻青州,胜算如何?”
张曼说道:“青州所赖者,田况一人耳。今田况尽失青州民心,樊三老等明年攻之,以我之见,胜算颇大。便是不能一举尽取青州之地,夺县陷郡,掠其膏腴而还,总应可矣。”
樊崇等现盘踞的琅琊、城阳两郡,西为泰山郡,南为东海、沂平,东边是大海。大海去不得;南边的话,除非与力子都翻脸,否则也南下不得;西进倒可以,樊崇等也的确一直都在向泰山郡的腹地扩展,但泰山郡多山,你如果是山贼的时候,藏在山里,固然安全,可当去打的话,就有点麻烦,且泰山郡一郡之地,郡西现又有城头子路、刘诩两部,剩余的地盘有限,也满足不了樊崇等部数万众的发展需要,故是,其部现下最好的发展方向只有北边,打青州。
却这樊崇部现与曹幹间尚无直接的联系,青州距任城也相隔颇远,和任城亦没什么干系,樊崇等打青州也好,不打青州也好,至少目下来说,和曹幹没有关系。
因此这个新闻,听听也就算了。
曹幹问道:“张公,其它义军的事,是什么事?”
“这次在董宪处,有关其它义军的事,我着实听了不少。郎君,你可知而下之河北、江淮,冀、荆、扬诸州,皆是义军群起?河北之义军,数十上百支!我闻董宪言之,其所较大的几支,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等,或拥众数万,或拥众万余,当真是声势浩大!以董宪所言,甚至比咱徐、兖地面的各支义军的声势还要大!江淮之义军,董宪言之,南郡有张霸、秦丰,江夏有羊牧、王匡,庐江有王州公等,多则亦众数万,少则亦数干、万人。”
饶以张曼的沉稳,也是不由自主的话带兴奋,他摸着胡须,说道,“郎君,海内已成燎原之势,莽逆之政,不能久矣!今我等既逢其时,正当大展拳脚!”
“董宪是怎么知道各处义军的事的?他从哪里听说的?”
张曼说道:“郎君是疑心其言可信与否么?这点,郎君大可放心。董宪之与我所言,有的是他自己听闻的,多数是徐三老、谢三老告诉他的。徐三老、谢三老等则或是从他们所克之郡县的长吏处闻之,或是从行商的大商贾处闻之,他们所得的有关各地义军的消息确凿无疑。”
河北义军众多,曹幹因前世之所知闻,对此早知,特别是“铜马”这支义军的称号,他更是熟悉,想那刘秀,不就是因消灭了铜马这支义军而得方得以声势大张的么?因此他还被称为“铜马帝”。但张曼所提到的河北义军中另外那些义军的称号、以及江淮各地义军首领的名字,他就大多不知了,其中知道的只有一人,便是“王匡”。
也不知王匡所代表的绿林军是什么情况?也不知刘秀兄弟是否已经加入绿林军?
曹幹站起身来,掐着腰,在帐内踱步,忖思了下,问张曼说道:“张公,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听谁说过一嘴,说南阳地界,现有一支义军,号为绿林。不知董宪可有言及?”
“绿林?”张曼想了想,说道,“董宪有提过这个地名。不过郎君,此山不算是在南阳地界。”
“哦?”
张曼说道:“郎君,绿林山是江夏、南郡、南阳郡三郡交界地带的一片山峦。便是南郡张霸和江夏郡的羊牧、王匡诸辈,他们起事后,现即藏匿於此山中。”
南阳郡、南郡、江夏郡三郡接壤。南阳郡在北,南郡在西南,江夏郡在东南。绿林是个山名,此山正好处在南郡、江夏郡与南阳郡的三郡交界地带。是以,南郡的张霸、江夏郡的羊牧、王匡起了事后,都进了绿林山,选择了此山作为他们暂时的藏身据点。
曹幹只知“绿林”之名,对这些地形、地理他不清楚。
听得张曼此言,他拍了下额头,笑道:“原来如此。我亦道听途说,谁给我说的,我都给忘了。”刘秀兄弟是否已经投入绿林军中?这个问题,他不敢再问了,只能仍将此疑藏在心底。
张曼接着他刚才兴奋的心情,说道:“郎君,海内之势,如火燎原,形势一片大好,大大有利於我等。以我之愚见,咱们现下当是抓住时局之利我,大展拳脚,干上一场!”
曹幹止住脚,摸着短髭,笑道:“张公,如何干上一场?”
“我在回来的路上,反复思量,我部接下来该怎么发展为是。敢问郎君,就此是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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