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那两个叛军骑兵亦被惊扰,往不同方向逃去。
劳他还要在这寒冷的夜里亲自跑一趟,费尽唇舌解释。
可以看出他深受影响,连说话都不自觉地引用了薛白的话。
朱希彩骂了一声晦气,大手掌“啪”地盖在两个孩子头上,道:“往后,你们就是我的儿子。”
“王师已据开封,大军杀往洛阳!含嘉仓无粮,杂胡大败在即……”
朱希彩心道,自己分明也是答应了,却不见这两个小兔崽谢自己,真是白眼狼。
“像是拥立太子?那我们也算有功了,比被围剿了好……”
从后方杀过来的同袍,给了这支叛军狠狠一击。
“朱希彩?来的是朱希彩!”
“你怎来的?”
“该死。”
田乾真又问道:“你就只与朱怀珪饮酒?”
“滚开!”
“心里没鬼,你为何瞒着我?”
“报!将军,李怀仙派人请援,叛军偷袭了他的大营!”
“我们是一路人,出身低贱,但我们早晚要把那些自诩高贵者狠狠踩在脚下。”
“小贼,且将高尚还你!”
“阿浩,怕伱误会,我连忙赶来解释。”
兵败如山倒,局面已不可收拾。
“你不是日日都想回长安吗?我葬你到长安,毕竟还近些。”
“朱……朱泚,这是我阿弟朱滔。”
而他之所以视高尚为至亲,并不仅是因为这样的恩情,而是因为高尚还说了一句让他感触至深的话。
然而,战事并不如他所愿。
朱希彩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大胜,兴奋过头,追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薛白的吩咐,遂连忙招过麾下兵将吩咐起来。
眼前火光亮起,他的恩人、他的长兄,在他前方突然炸开,腐肉瞬间化为齑粉,碎骨与牙齿激射,杀伤了周围的士卒们。
为了说服田乾真,李怀仙当即发了狠,要赌咒发誓,他四下一看,找到一支箭,用力一掰,将它折成两段。
~~
夜愈深。
“到底几次?!”
“李怀仙营中有叛将发觉了朱怀珪归顺一事,率部反抗。镇压过程中,朱怀珪为了保护儿子,中了一箭。”
“只等潼关一打开,我必杀薛白为高尚报仇!”
“我还问你在做甚。”田乾真眉头倒竖,“不攻城,又在保全实力、应付军令吗?!”
“喏。”
李怀仙道:“你怎知我到了田乾真营中?”
“来!”
“喏!”
前方忽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李怀仙看向黑暗中,示意亲兵执着火把过去,一照,果然是朱希彩,没有骑马,带着几人站在那儿。
“对了,将军,薛白给了更好的条件。”
“朱怀珪,你莫非是不想造反?要劝我们归顺朝廷吧?”
“嗯!”
朱希彩还在教训人,转头一看,连忙躬身道:“郎君。”
夜路并不好走,今晚没有月光,四野漆黑。火把的光亮照着马蹄下的积雪,有些晃眼。一行人与城墙隔着差不多百余步的距离,不虞被城头的守军射到。
那原本跪在阿爷尸体边哭哭啼啼的两个孩子闻言转过头来,向薛白拜倒,道:“谢郎君!谢郎君!”
“凭他一句‘戍边一生’,值当。”
原本都是一腔热血的勇士,提剑救边,征战蓟门博取封侯,如何变成这样的?
他们没有选择,只不过是野心家的祭坛上摆的牺牲品罢了。而这野心家,既是安禄山,又何尝不是李隆基?
本以为营中一定已乱成了一锅粥,但到了一看,却发现薛白已亲自来了,几个不肯归顺的叛将们的脑袋被挂在了辕门上方,正在往下滴血。
朱怀珪是一个年近四旬的儒雅将领,他祖父曾任赞善大夫、父亲当过太子洗马,他自己早年间则在裴宽手下为将,后来安禄山接替了裴宽,他便被调到李怀仙麾下。
“对,找朱希彩!朱希彩素来有义气……”
~~
“狗崽子。”
“离间计?”
“朱……朱怀珪,昨夜与他饮了几碗。”
田乾真本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愈想愈是不安,终于有了决议,下令让副将看好大营。他则于仓促之间点不到两千骑,火速往李怀仙大营救援。
厮杀了一阵,王难得眼看兵马不能脱身,遂亲自领小股精骑断后,突入叛军阵列,往田乾真的方向杀来。
“传将军命令,绝不可让唐军关闭城门!”
然而,再一回头,朱怀珪已经死掉了。
田乾真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当夜便亲自带着哨骑往城东去探,隐在黑暗中观察着。
双方交锋,唐军就像是一只敏感的乌龟,很快又想缩回城中。
因这句话,年幼的田乾真回报给了高尚一世的情义。
好像曹操离间了马超、韩遂之后,使之不能互救。
出于谨慎使然,他并不想在黑夜里贸然出兵。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正中了薛白的离间之计?
~~
“呜——”
“哪个?”
搜查之下,果然是有一封信,且是李怀仙亲笔所写,内容是让薛白不必担心田乾真,只要双方合作,东平郡王会让他撤兵。
“不!”
田乾真勃然大怒,喝道:“你要做成此事,欲先杀我不成?!”
“再敢嚎看看!”
田乾真抬头看去,漫天雪花当中,一颗头颅正在向他飞过来。
薛白听了,略略一顿,道:“你们的阿爷不是叛将,是为国戍边,并且为了保护黎民而拨乱反正的英雄,你们往后不可负了他的英名。”
~~
“追!”
朱怀珪垂死之际还是被气笑了,想到了大家在范阳时做的那些荒唐事,不知做何感想。
“呵。”
薛白正在好言安抚那些归附的将领们,见他到了,指了指一个帐篷。
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唐军放缓了进军的速度,其中十余骑直冲田乾真而来,挑衅般大喊道:“云中军使王难得在此,贼头还不投降?!”
“明知我不答应,你还敢?!”
他想到了李白的几首诗,从《幽州胡马客歌》中的“报国死何难”,到《北风行》中的“北风雨雪恨难裁”,范阳军中从来不缺那些曾经立志保家卫国、最后随着叛军造反之人。
“一边追杀,一边让败兵们知道,王师已据开封,大军杀往洛阳!还有,含嘉仓无粮,杂胡大败在即。”
城东叛军大营中,几名将领正聚在篝火旁商议。
“阿浩,你这是做甚?”
“阿浩,你这是在查我?”李怀仙板起脸,道:“我军中之事,只怕还轮不到你插手。”
他遂遣使前去质问,得到的回答是李怀仙就是在全力攻城。
“从城墙上吊下来的。”
“一两次……四五次……”
朱希彩一愣,心想原来郎君刚才都听到了。
田乾真懒得与这蠢人多言。
“喏。”
正是因局势使然,叛军中又有不少心向社稷的官员,才有了今夜的成果。
李怀仙奇道:“韩遂又是何人?”
“啊!我没事!”
田乾真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挥师杀了上去,他早就想会一会王难得了。
他痛不欲生,竟在第一时间怒吼道:“我没事!不许退!”
“李瑗!记得我借你七贯钱为婆娘看病吗?”朱希彩一箭射杀李怀仙,当即后退了两步,向那些想对他动手的亲兵们喝道:“跟着我,保你们荣华富贵。”
田乾真大步出了帐篷,捧起地上的积雪用力搓了搓脸,冰冷的刺激让他脑子清醒了许多。
于是,一个个骑兵纵马赶上,一边追砍,一边呼喝,加深着溃兵的恐惧。
“你能答应吗?你不能。”李怀仙苦口婆心道:“你与高尚情义深重,高尚死在薛白手里,你绝不可能答应。此事若有你参与,薛白一定能猜到我是骗他的,不告诉你,才不会被他识破。”
“这……这不是正在想仗该怎么打吗。”李怀仙指了指案几上的地图,“我这两日病了,命将士全力攻城,怎地?你嫌他们不尽心?误会了,我军初到,立足未稳。”
“哦?”李怀仙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
夜色中忽然响起了激烈的号角声。
怒箭激射,正中面门,李怀仙甚至来不及惨叫,已跌落马下。
他妻子前些年病逝了,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他家人也不在范阳,如今跟着叛军造反,只好把儿子们带在身边。长子名为朱泚,十二岁;次子朱滔,八岁。
“啊……”田乾真痛得嘶气,却还是道:“给我杀进偃师!”
田乾真接过那些信,扫了几眼,却见上面有许多涂抹的痕迹,而且多是涉及到合作之后的条件。
正此时,营外又响起动静,士卒禀报是李怀仙来了。
只是他却不知,高尚由此觉得这句话太好用了,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每个人,于是成了空中这颗飞落的头颅。
双方隔着战阵,越来越近,前方忽然响起一声大喊。
“什么?”
“好,往后跟着我。”
薛白也没问朱希彩,径直便带走了这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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