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天入职研究所,自然会知道该知道的。
说话间,外头来了名处里的后勤,送来热水和食物。
黎渐川正好靠门站着,放下手里的背包接过来,三人围在电暖气边解决饥饿与干渴。
封肃秋又等了会儿,问了问吃没吃饱,还有没有别的需求,然后朝黎渐川招了下手,率先走出了板房。
黎渐川知道封肃秋必然有话要和他单独说,所以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等看到封肃秋的示意,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又灌了口热水,朝宁准和谢长生点了点头,便起身跟了出去。
从天葬台返回止热寺至少有四五公里的路程,在板房内休息饮食又耗去一些时间,现在一出板房,就能看到天色已经极晚了,浩瀚的星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暗蓝色的天穹上,如深海涌出的捧捧银沙,肆意挥洒,熠熠迷离。
板房附近有三两个转山的旅人架着设备,在拍摄这壮美的星空与冈仁波齐白色金字塔般的山巅。
如入冰窟的寒冷和奇异的平静安宁在这片夜里被无限放大。
黎渐川拉了拉帽子,习惯性地观察着四周。
他和封肃秋一前一后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及至能清晰望见冈仁波齐北坡下垂落的冰川和干涸的卵石,封肃秋才停下了脚步。
“零下二十多度,太冷了。”
封肃秋看了眼自己的腕表,挑块石头坐了下来,三两下拆除了腕表的电池,随意捏在手里。
这里的风声有些大,为他的声音添上了一层天然的隔绝防护,模糊破碎。
黎渐川走近两步,也靠坐下来。
他大概清楚封肃秋选择冒着这样的酷寒带他来这里谈话的原因了,清楚这一点的同时,他心神微凛,意识到这次的谈话绝不简单。
将身上携带的装备全部断电,黎渐川沉声道:“封处,我也有很多疑问。如果这次没有在冈仁波齐遇见,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也会回一趟首都。”
封肃秋拢了拢军大衣的领子,微微眯起鹰隼般的眼,道:“你的疑问我可不一定能全部解答,事实上,用研究所老所长的话来说,你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困惑难解的疑问。”
“我本身?”
黎渐川的眉心不自觉地拧紧,但内心却并不意外,除去更大的疑惑如泡泡般升起外,只有一股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身上有问题,处里对待他的态度,派给他接触宁准,进入魔盒游戏的任务也都有问题,虽然不知道这些问题为什么从前不显,现在却露了出来,但封肃秋的话语明显在告诉他,处里早就知道些什么,也在安排着什么。
“进入魔盒游戏之后,不出意外,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很多东西。”封肃秋低沉道。
黎渐川回想着,简单总结道:“刚刚进入god实验室,第一次见宁准时,我还没有成为魔盒玩家,但却能看见宁准手腕内侧的钥匙,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后来知道在现实世界,只有玩家之间看到彼此的钥匙存在,非玩家无法看到。”
“进入魔盒游戏之前,我的身体素质和各项能力虽然很强,但仍然在正常人范围内。随着一局又一局游戏,我的身体好像是在朝着超人的方向进化,伤口愈合速度,视力,爆发力,等等一切,都在变。”
“而且游戏里,玩家进入的是意识,是精神体,原本的身体素质会受到角色的影响,难以发挥出太多非人的表现。我也受限,但受限程度应该非常小,角色的身体素质和我本身差距不大,甚至会被我的意识潜移默化地改造,更趋近于我本身。”
“此外,我原本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即使它在之前看上去非常完整严密。”
“初见宁准,包括与他第一次进入游戏,通关合作,解谜默契,还有日常相处,他对我的态度都不似一个陌生人,像是非常熟悉,处处充满暗示。”
“埃及,我们逃脱黑金字塔附近的追杀后,我在一间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小旅馆的照片墙上,看到了我和宁准的合照,合照的日期是2049年12月,写着他向我求婚了类似的字迹,署名是‘kingandghost’,我的记忆里从来不存在这张照片,而且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下意识地没有将它摘下来,而是任由它留在了那里。”
“来冈仁波齐之前,我们停留在拉萨,在大昭寺附近一座无名小寺庙里见到了一名喇嘛,他没能说出前因后果但自称见过我,并把一份据说是我让他保管的空白经卷送还给我,之前曾有穿着黑斗篷的人去偷盗过,目标很可能就是这份经卷。”
“老喇嘛和宁准看这份经卷都是空白,我却在上面看到了一些文字和一幅幅图画,大致内容是一些人在一座高山的山顶上看到天空破了口子,宣称神明降临,之后就是各种势力组织纷纷出现,世界开始无端混乱。”
“经卷上还以我自己的口吻告诫了自己几件事。”
说到这里,黎渐川拉开外套拉链,在深藏于胸口的挎包里摸了摸,直接取出了那份经卷,抬手展开在封肃秋面前,又将一张纸拿出,上面临摹了经卷的内容。
封肃秋低头看了眼经卷,果然一片空白,便将视线转到了纸页上。
“除去这些,能证明我记忆残缺且怀有现在的我都无法清楚的极大秘密的一点,就是我的命名之战。”
黎渐川道。
“那局游戏结束时,我拿到了曾经的我——现在还无法完全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曾经,但暂定是——曾经的我在这局游戏里留下的魔盒,不仅再次提升了我的某种力量,还给了我一本日记一样的笔记,和一段残缺的有关最终之战的影像记忆。”
“通过这些,我也有几点猜测。”
“一是曾经的我认识宁准,甚至曾经的我进入魔盒游戏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宁准。”
“二是最终之战就是通关魔盒游戏的最后关卡,最终副本,三名玩家魔盒持有数超一百,就会开启,曾经的我就是这三名玩家之一,玩家名字叫‘king’。从king的视角看,最终之战,或者说魔盒游戏和宁准脱不开关系。”
“三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king好像真的通关了最终之战,离开了游戏,并且把最终之战里疑似魔盒怪物或监视者的宁准带了出来,一同出现在现实世界。”
“他带出宁准是有目的的,但这种目的碍于宁准失去的记忆和当时的状况,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总之,没法实现。他试图帮助宁准变回正常人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爱上了彼此,并发现了什么,由此做下了某个决定。”
“这个决定直接导致了目前这些情况的出现——我失去大部分记忆,并逻辑自洽,以及宁准现在似自由非自由,以不正常的玩家身份或非玩家身份出现在魔盒游戏里,或者还有我最近所遭遇的种种怪异事物——极大可能都是因为曾经的我和宁准做下的这个决定。”
“另外,开始游戏以来,无论是在游戏中,还是现实里,我都开始频繁地对很多事物和画面感到莫名熟悉,或产生莫名情感,我想这不单单是心理上的幻觉既视感就可以解释的。”
一股脑地将自己这段时间隐藏按捺、独自思索的所有怀疑猜测全都抛了出来,黎渐川只感觉浑身一松,呼吸在高原的寒气中都更为顺畅起来。
他在追寻答案,也在宣泄压抑。
从接触宁准,进入魔盒游戏,到埃及金字塔,亚历山大港,尼泊尔,再到现在入藏,来到冈仁波齐,就算加上游戏内的时间,也算不上多长,所看到的也可能只是某个阴谋的冰山一角。
但即便如此,这冰山一角所展露出的错综复杂、混乱无序的秘密,也依然压垮了他的大部分大脑。
甚至在这个有些过快的过程中,他隐约地看到了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焦急无比地推着他飞快前进,想要把一切隐秘刻不容缓地塞进他的脑海,却无法给他充足的凭借自己消化破解的时间。
他迫切地需要一条串连一切的线,来帮助他整理思考。
宁准忌惮的某些限制令他无法来提供这条线,思来想去,黎渐川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战友了。这也是他当初从加州回到首都,主动提出报告任务第一阶段,询问是否去研究所的原因。
只是当时处里情况不佳,封肃秋拒绝了他,而他当时得到的东西也并不多,想的也并不深,所以被拒绝之后也没有执意去寻找答案。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认真地听黎渐川把话说完,封肃秋抬起头,摆了摆手,示意黎渐川把空白经卷和临摹都收起来。
“看来你小子真是憋得够呛,除了开报告会外,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连续不断说这么多话。”
他严肃的神色缓了缓,露出一丝笑意:“别的问题放放,先说说你自身的问题吧。”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你对自身的怀疑的新报告提交上去,研究所和处里也已经百分之八十肯定,你记忆残缺,且不是普通人。”
“产生这个猜测并得出这个结论,是在你去加州之前。”
封肃秋的目光落在黎渐川身上,冷硬干哑的声音在呜呜的风里压得极低,几乎被淹没:“今年的体检和心理检查结果你看了吧?”
没等回答的声音,他又直接道:“那是伪造的。”
黎渐川闻言神色微沉。
“真实的那份报告里,心理检查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你之前每一年的检查结果都要健康正常,正常得完全不像是一个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与之相对,体检的结果又太不正常。”
封肃秋低声道:“心肺能力,细胞再生速度,肌肉密度,免疫力,身体整体力量速度,反应灵敏度,训练痕迹,格斗能力,器械熟练度等等,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我们所培养的正常人类的极限。”
“不过它们离奇地受限于你的记忆和大脑开发程度,很多时候都被压缩在较为正常的范围内,很难被发现。”
“可处里和研究所,对你太过了解了。”
“报告单里的你就像一个被改造出来的超级人类,但却又没有改造痕迹,而细究你过去一年的任务状态和行踪,也根本没有被改造恢复的机会和时间。”
“另外,这份报告还有一点最让研究所重视和不解。”
“你体内有非常严重的核辐射污染,你的基因也因此发生了难以被探知的奇异畸变。”
封肃秋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重:“以研究推测,这种污染绝不是你偶尔或短时间出现在核事故现场就能产生的,而是长期生活在这种辐射环境下,食用辐射作物,饮用辐射残水,所带来的——这个时间至少是五到十年。”
黎渐川对上封肃秋的眼睛:“我从十六岁入伍,一切生活都在处里的观察下,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五到十年。”
封肃秋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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