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日光渐盛,晨风吹散甲板上最后一丝灰烬。小副官跟在赤犬身后:“都处理干净了,大将,是否回去无风带?”
男人脚步不停:“不回。”
他是真的忙,圣诞后一直借着帮天龙人搜捕奴隶的理由,在海上办自己的事。也就是收到她这里要出事的消息,才挤出时间匆匆赶来。
只可惜没能达成所愿。
副官:“那些奴隶要安排人押送回去吗?”
萨卡斯基戴着黑色手套的指节摩挲两下,脸色冷淡:“什么奴隶。”
副官就明白了:“下个港口有我们的基地。”
‘我们的基地’泛指海军内掌握在赤犬势力范围的支部基地。
不送还天龙人,长官又没有直说处理掉,那就要他们负责安置了。
小副官跟着长官转过弯,停在舱门口报告:“这个基地建立没多久,比较荒,人口也少。”
这些奴隶不杀,也不能轻信,统一会被送去开荒定居,有自己人看着,再保险不过。
赤犬:“办干净点。”
“是。”
眼见长官开门进舱室,小副官退下了。
最近他们手下好些地多人少的基地都开始垦荒,小副官知道太平日子不多了。
赤犬解了大衣,瞥一眼桌上毫无动静的电话虫。
先前关系还缓和的时候,有阵子常常听小姑娘焦头烂额地念叨人不够,跟泽法老师电话里抱怨:“…种地要人,基建要人,工厂也要人。要是有老师那么多军队,哪怕三分之一,不,哪怕十分之一,拿去种地,有好的粮种,粮食自给自足完全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当时心里就有点想法。军队当然不可能都拿去种地,但伟大航道内外,最不缺漂泊无根的流民难民。
萨卡斯基和莉娅开始时那点小作坊规格可不一样,他势力中掌控的海军基地有大片大片的荒地,且分散在世界各地,尤其是建在偏僻海域和非联盟国附近的小基地,想避开世界政府的耳目动作太容易了。
虽然作为海军内最强势的势力之一,先前也没人敢把边缘基地的开发建设分给他。不过现在他有用,自然多多益善。
赤犬大将当下似乎还没注意到莉娅的“无心之说”在时机有多么巧合,或者说他其实有所察觉,但也并不很介意,他现在只想着——
小混账,不仅不听话,还敢反过来使唤他。
他等着她来还。
——————
部分重要的草稿、文件,莉娅会统一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一个小方闸里。那是她从家里拿出来的匣子,分上下两层,一层用来放比较要紧的工作文件,一层固定放着相册。
像这份采购报价表,她清楚地记得其实是第一版报价表,已经不怎么使用,但因为还有做模板的用途,所以被放在匣子里。
这之下还另有岛屿基建计划的图纸,工厂机器已完成的构件图,因资金不足技术不到位暂时搁浅的扩展计划书…上半层大约就是这些暂时用不到又不能丢的重要文书,莉娅闲时或睡前经常会拿出来看一看,结合当前情况进行调整或参考。
下半层的相册是比较私人的内容。除了毕业照,还有她来之前诺比欧家的全家福,男女主人薇安和加仑早年的情侣照婚纱照,再就是一些她和力利的生活照,力利在托儿所参加运动会,和罗西路奇去野餐,戴安娜和笛吉尔,零星几张萨卡斯基,泽法也偶有入镜……
最后几张是一年多前放进去的,她也很久没有时间补充了。
那谬尔大概是翻开第一张看到海军学院的照片,就怒不可遏地拿着匣子回去找白胡子告状了。
大副一番剖白后,这个白胡子十番队的人鱼队长当即僵成了一条鱼干,蓝色的皮肤掩盖不住他猛然涨红的羞愧脸色。
莉娅趁机开口:“我确实在海军的后勤部有一份文书工作。不过在外面做的这些事,都是我的个人行为,海军方面并不知晓。”
迎着朝阳的光辉,她深深叹气,随后简单说明了身为海军将领的父亲和奥哈拉的老师死于政府之手,为自己现在的种种异常行为背书。
甚至还能在叙述伤心过往时心如止水地添减几个修饰词语,使这番说辞更具有感染力。
年轻姑娘脸色苍白,低垂的金色睫毛在温凉的日出光线下凝结出一线脆弱的莹光,疲惫但冷静的神情使她显出一种同时糅合柔弱与坚强的复杂气质。
抬眼直直望进马尔科的眼睛,莉娅语气很平静:“拿走的匣子…可以还给我吗?里面还有家里的相册。为了节省工作时间,书房也同时是我的卧室,工作文件里会混杂一些私人物品。”
十分钟前白胡子众刀人的眼神如出一辙,十分钟后六位队长的脸色各有各的尴尬——很显然,眼前这位被迫袒露身世隐情的年轻女船长,用她那客气又疏离的语气拒绝了在场任何人的同情和感慨,使得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徒留唐突无礼后的尴尬无措。
马尔科脸皮发僵。
就像行侠仗义四处留名的中二少年团,在再一次自以为侠肝义胆后,发现自己竟然冤枉了默默付出无私奉献的大好人。
然而受害者既不愤慨,也不斥责,只是默默背过身自己收拾残局,表现出“我有被你们伤害到算了我不需要你们的道歉还我清净就行”的自闭症状。中二少年们既拉不下脸道歉,也过不去良心那一关,陷入了不上不下的艰难处境。
如果有一天他们可以取得莉娅小姐的友谊,或许莉娅会慢慢透露给他们,在此时此刻,她已经基本占据了名为道德制高点的立场,并毫不留情地举起了道德审判的屠刀。
东西很快被送回莉娅手里,拿走的人不怎么爱惜,匣子上磕了几点痕迹,里面的资料也乱糟糟的,带着一点水渍。相册被扯下来一页,整本都有些散架。
那谬尔直挺挺戳在旁边,无地自容,梗着脖子坑坑巴巴跟她道歉:“对不起,我…我太冲动…”
莉娅坐在某位白胡子船员特地搬来的小凳子上,声音温和:“没事,都可以修补好的。”
替她将匣子送回来的是身着粉色护士服的女性,十分性感美丽,温声提醒她检查有没有缺漏:“有个家伙笨手笨脚打翻了你的匣子,好些纸张被撒在地上,也不知道捡齐了没有。”
莉娅礼貌地谢过她,依言当众打开匣子将东西重新整理。也许是单纯好心提醒,也许是仍然心存疑虑,她也不能放弃这个自证清白,让双方能坦荡沟通的时机。
她的说辞不算是天衣无缝,但她有一船的船员身上留着奴隶烙印的疤痕,堪称铁证如山。否则身经百战的海贼们能有几个相信,即便相信了能信多少,都不好说。
整理了一半的稿件从指间滑落在脚边,莉娅抚着裙子蹲下去拾,大副跟着蹲下帮忙收捡。
莉娅将手摁在其中一张图纸上,她轻轻地叹口气,扶着额头,手掌盖住眼睛。
大副靠近了低声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神情掩藏在掌心内,莉娅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线压得很低:“对不起。”
虽然说着只是尽力而为,她也明白自己走了一条多么难的路。从决定接手巴林岛的那一天开始,莉娅深知自己的肩膀上压上了许多人的命运和未来。
她不怕吃苦,跟随她的人也不怕,大家都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莉娅从不为大副他们受的伤流的血感到不安,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一切都是共同承担。她领着他们拼命往前走,让所有人都不必回首过往的不堪,为已经过去的时光难过。
所以她曾经想,这些被她联结起来的人的人生从此应该一分为二,与她相遇前是一段,与她相遇后是另一段。因为留恋过往的人,是不想,也没办法往前走的。
就像大副,对前半生的坎坷只字不提,只紧紧跟随她的脚步一往无前。
既然他不愿意提,那么他旧日的痛苦曲折都应当埋在过往不为人知的角落,无人冒犯。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撕裂结痂的伤口,血淋淋翻出血肉来示弱,与不相干的人周旋,求取同伴的平安。
“对不起。”她叹息一般:“是我太无能了。”
大副伸手,小心地拍拍她的肩膀:“船长怎么能说这种丧气的话呢?”
他蹲在她身边,刻满风霜的严肃脸庞扯出一个不柔和的生疏笑脸,安慰道:“没有什么对不起,您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并不觉得屈辱。”
站在莉娅的另一边,费舍尔缓缓张大了眼睛。望向大副掩盖在衣服下的肩膀,他的神情一片空白。
大副:“请抬起头来吧,我们还在白胡子的船上呢。”
好吧,面对格尔戈那群皮实顽劣的臭小子,大副有一百种不同的武力镇压姿势,但对于一直性格稳定脑子聪明又乖巧懂事的莉娅,他能说出口的安慰甚至凑不齐一行。
莉娅微微侧头,从指缝里看见大副沉着而坚定的眼睛。
她深呼吸一气,重整精神,将脸从掌心里抬起来,眼尾带着不明显的薄红,面上恢复微微的笑意。
相册被她压在胳膊下,滑出来几张套着保护膜的相片,莉娅一张张摆回去,心想脱线成这样,大概得换一本相册。
“嗯?这不是薇安吗?”
莉娅惊讶地抬头,说话的是一位大波浪金发护士,手里端着装了药丸和水的托盘。
她迈着两条裹着豹纹长筒袜的大长腿,一步跨过来,指着相册上一张薇安和加仑的合照细看:“果然是薇安嘛,这就是她的丈夫吧,看起来挺般配嘛。”
护士语气熟稔,自然而然瞥向莉娅端详了几秒,恍然大悟:“你是薇安的女儿啊!薇安那时还跟我说那一胎希望是个女儿,现在看来是愿望达成了啊。”
莉娅这回可真是有些吃惊了。
据她所知,薇安十几岁就进入马林梵多的医疗体系,是海军综合医院的老资历了。不是她对海贼的船医有偏见,但作为最初跟随如今院长下海的一批医护人员,薇安能力出众,根正苗红,和大海贼船上的医护能交上朋友的几率非常低。
那么白胡子海贼团专属护士团的护士,是怎么和薇安结下交情的?
虽然这么想,莉娅当然不会直接表达出来,只是客客气气地问:“您是妈妈的旧友吗?”
护士笑了笑:“算是吧,当年薇安可帮了我不少呢。我叫莫妮卡。”
突然她又问:“你应该是夏天出生的吧?按预产期是初夏呢。”
这问话很唐突,但莉娅还是礼貌地回答:“不是的,我的生日在春天。”
莫妮卡皱了皱眉,又问:“你有兄弟姐妹吗?哥哥或者姐姐?”
丝毫没有把力利的存在告知的意思,莉娅笑着说:“没有哦,没有哥哥姐姐。”
金发护士看起来十分不甘心地叹了口气:“什么呀,还是受到影响早产了嘛。”
莉娅眉心一动。
早产?又是一件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的体质确实不好,平时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然而一旦生个病,状态几乎可以用孱弱来形容。和力利可以打死小牛犊的好体质相反,莉娅无论是□□骨骼强度还是抵抗力都很差劲。这也是她当初在海军学院没能坚持进修战斗科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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