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
欢喜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黑亮的眼珠用力看着曾经的好友翁子:“我叫欢喜,不叫喜子!如果你喜欢待在这里,就祝你开心吧,小春花。”
小春花是院里的前辈姐姐为翁子取的艺名,就跟欢喜的喜子一样。
面对翁子苍白受伤的脸色,欢喜一点都不再觉得心疼。
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哽在她的胸口,膨胀着,压得她呼吸不过来,几乎要把她小小的胸膛撑爆。
欢喜指着外头已经收好包裹的游女们,像是在做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这里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走?”
翁子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又很快地收回目光,近乎固执地呢喃:“…游女和艺伎不一样,所以…”
欢喜看着她平时胆小又心软,看起来性格懦弱的好朋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仿佛泄气,却又十分平静,与翁子的固执相反,像是在陈述事实:“一样的。”
“在这个地方,是一样的。”
翁子可怜地看着她:“喜…欢喜,我舍不得你。”
欢喜平静地说:“那你可以跟我走。”
翁子又低下头:“我害怕…万一那些人说的是假的…”
欢喜神色坚定,不为所动。
万一是假的,即便是假的,只要能离开,她就绝不会留在这里。
如果真的如此不幸,辽阔的大海就是她最后的退路。
欢喜心里这么想。
尽管她才七岁,但她还记得安宁和自由的滋味,不能忍受在虚假的温暖里苟活。
她还是很平静的回答:“那你就留下。没有我,也还有小百合姐姐,不是吗?”
翁子哑然。
她不知道怎么说,但她知道小百合和欢喜是不一样的。
小百合像温暖的棉被,能驱除她夜里的寒冷,给她包裹严实的安全感;
欢喜是炽烈的火光,可供她取暖,也带她照亮寒夜,去寻找天明。
她只是…只是想睡个好觉,哪怕只有一夜也好。
可失去一团火,她还有可能在这里找到另一团吗?
欢喜头也不回地走出门,默默跟在为她登记的黑斗篷身边。
她也想离那位小姐近一些,可是小姐身边的男人看她的眼神太凶了。
就像标记领地的野兽警告路过的幼崽。
欢喜皱皱鼻子,她不喜欢这个男人。
————
黑发莉娅看了小屋好几眼,被黑萨捏了捏下巴:“那样的也想要?”
黑发莉娅的眼睛还在那些犹豫和不打算走的游女之中徘徊,漫不经心:“小孩子吃苦吃怕了,容易钻牛角尖而已。”
性格也许是天生的,比较难以改变,但观念还有机会随着环境的改变重新塑造。就算无药可医,蠢人也有蠢人的用法。
再说两岛可不是什么善人堂,也不是每个岛民的道德素养都达标;不如说两岛上懂得遵守规则的人远远多过纯粹的好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心眼还不够莉娅丢着玩,黑萨不干涉她的决定,意有所指地提醒她:“你也不要什么东西都往身边放。”
黑发莉娅淡淡瞥他一眼,推开男人去找大副说事。
最后决定要走的游女数量达到整个后院的三分之二。有深思熟虑后痛下决心的,也有一时头脑发热想搏一把的,还有随波逐流从众选择的。
她的属下都是有分寸的人,丝毫不对后院的人失礼,因此劝走和劝留的拉扯依然在继续。
“他们不会留年纪大的游女的,你别犯傻了,能走就快走吧!”
“外面是什么样谁都说不准,我害怕。”
“阿千你为什么要走?客人不是说过几天就带你走吗?”
“来这里的男人没几个可靠的!傻子才相信他!”
“哼,想走尽管走,小心被骗到更可怕的地方去!”
“等妈妈桑把你们抓回来,你们就惨了!”
有的游女年龄已大薄有积蓄,哪怕到了年纪也能在樱落换个仆妇的活儿继续生活下去,不敢用现有的安稳去赌圈外的那一丝可能性;
有年轻标志,有那么一两个固定的恩客,觉得自己有希望被赎走嫁人;
哦,还有游廓小管事的威胁恐吓。
黑发莉娅隔空指向叫得最凶的女孩子:“再吓唬我的员工,叫你马上变惨哦~”
看对方吓得像只鹌鹑,黑发莉娅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大副无奈:“别把其他工人吓跑。”
这里的女孩胆子跟鸡崽儿似的,他们声音大一点都要哆嗦。
“我和你们可不一样。”黑发莉娅深知游女们对男性骨子里的惧怕警惕:“那家伙一看就是个招人讨厌的狗腿子,拿她开刀最合适。”
大副稍作观察,发现游女们果然隐隐露出轻松快意的神色。
来之前大家的想法是能带走几个是几个,没想到实际执行比想象中要顺利许多,现在反而因为收到了很好的反馈,更恨不得一鼓作气全部打包带走。
登记员们意犹未尽,但黑发莉娅觉得可以收工了。
游女成为游女绝大多数是因为没得选,一些人入行后也尝试认真把这当成一份职业来经营,还有一些人已经习惯这样单纯依靠身体生存的生活方式。
认命地活总比抗争地受折磨更轻松。
在这个秩序崩坏的世界,她们的观念说不准比她的要常见得多。
况且他们这次招工预期已经超标了。
安妮也拿走了几份招工传单。
总有那么一些红灯区的女性愿意换一种生活方式。两岛在北海确实招工不易,她完全可以给双方多一份选择的机会。
黑发莉娅从男人的衣服里闻到一点烟酒的气味,大概是没在茶室内待多久,被夜风吹散后已经很淡,但仍然闻得出混杂的气味。
也不知黑萨丢下了哪些权贵跑来后院找她。
她轻笑:“说起来,原来你就是妈妈桑恨不得用整个茶室的艺伎供起来贵客啊——”
“不是我。”
黑萨和她站在前后院的出入口:“我是为了来见你,半途加入的。”
大晚上的一个女人跑到红灯区,怎么看都不对劲。
黑发莉娅:“半途加入也同意?”
黑萨:“他们都同意。”
黑发莉娅听懂了:没人敢不同意。
“那你不行啊。”
黑萨一愣:“什么?”
黑发莉娅笑着戴上斗篷帽子,准备收工:“当着你的面,多少女孩子被卖来北海了。”
看欢喜就知道,在萨卡斯基联合伊万大帝和杰尔马66‘严打’北海时期,樱落仍然稳定朝北海输入被拐卖人口。
这几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她笑了笑:“怪不得同意你加入呢,说不准贡品都准备好了。”
利欲熏心以己度人的人贩子也会恶意揣测:谁知道这个海军大将是不是打算垄断人口买卖,把其他组织打得那么狠,说不得就是在排除异己。
这么多贵族的地下产业,哪怕是大名鼎鼎的赤犬,也不可能一棒子打翻吧?
海军名义上还是世界政府的所属机构,就算是大将,他怎么敢把大半贵族得罪个透?
看看红灯区,每天就在他眼前输入新的血液,不也安然无恙吗?
不过在大海贼时代,拳头硬就是好使。垄断就垄断呗,大不了他们交够‘保护费’嘛。反正无本的买卖,有钱一起赚就是了。
这些隐晦的潜台词,黑萨立刻就懂了。
萨卡斯基不是没注意到红灯区,但他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哪怕他大权在握,哪怕他武力强悍,出于土著男性的惯性思维使然,他从来没觉得这是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早年他也有点实力至上主义者的倾向,而马林梵多不乏实力出众、才智惊人的女性将领,在萨卡斯基眼里,普通民众中女性固然是弱势群体,然而强者并不以性别为准。
而游廓酒吧,多是弱者谋生的场所,也许不算体面光彩,为生计故却也并不可耻——他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
被掳走胁迫的平民女性向海军求助,他们当然也不会置之不理,但以他能接触到的情况而言,常常是自愿者更甚。
所以贸然冲进北海红灯区搜查被拐卖人员这种行为,肯定是不妥当的。
因为就算海军本身目前也没有明文规定红灯区生意违法,甚至马林梵多也有不少类似场所聚集营业,那里的从业者就的确大多基于自愿。
在马林梵多买卖人口着实不必要,这地方够安全稳定,为了能进马林梵多,主动选择从事相关行业的女性多得是,更没人会在海军本部触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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