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孙黄二人,与方丈、海苍峰一同在山顶的凉亭吃喝闲聊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不知不觉,便到了戌时,即晚上八点来钟。
这时几人觉得吃得也差不多了,便稍微收拾收拾,掐去了亭中的火烛(黄东来上山时便已是申时,所以他除了食物,自然还带了不少照明的用具,以防饭吃一半变成摸黑抽奖),又各自提上一盏灯笼,准备下山。
换作是一般百姓,别说是在山里看日落吃夜宵了,就算是在城里走个夜路都要掂量掂量,但对他们这几位来说,在有灯火的情况下,夜间下山也不叫什么事儿,哪怕遇上老虎又怎地?无非就是个饭后运动。
然,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儿这趟下山路,还真有比老虎更麻烦的东西。
什么呢?
那当然是人了。
列位应该还记得,此前黄东来雇的那群脚夫吧?
您别看这帮人走的时候,个个儿都是千恩万谢、低眉顺眼的,但他们那下山路刚走到一半儿,其中就有那么四个“老师傅”……起了歹心了。
当然了,此处的“老”,只是按他们的资历来讲,其实这几位也就三十来岁吧。
由于那时候老百姓的平均寿命都不高,也没有什么义务教育的说法,所以很多小小子儿十二三岁就出来干活儿,那到了三十岁时,他们可不就是干了十几年的老师傅了吗?
且说这四位“老脚夫”,无一例外都是平日里爱耍个钱、逛个窑子的主。
那有这两样爱好的人呢,不用说大家也明白——再多的钱到了他们手里,都是攥不住的。
再加上这几位不是没人愿意嫁,就是媳妇已经被他们自己给卖掉了,故皆是孑然一身的状态。
那这样的人……自是很容易走上犯罪道路的。
你没给他们诱惑、或者说机会,也就罢了,他们最多是干些顺手牵羊、小偷小摸的事情,但今天,这天大的诱惑,说来就来了。
下午黄东来在镇上雇他们一同置办东西时,他们就在琢磨:今儿这客人可真是让大伙儿开了眼界了,买那么些东西,他眼都不眨一下,好似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一样。
后来,黄东来跟他们说那些东西全都要挑上山时,他们又在疑惑,心说这是啥情况?山上开席呢?这么些好酒好菜,至少得二十个人吃吧?
结果呢,他们上得山来一看,居然只有四个人,且黄东来很快就把大约七成的东西都赏给了他们,让他们下山了。
当时他们的第一反应,除了惊讶,的确是只有感激和欣喜,可等走在下山路上,回过味儿来……一些别的想法,或者说歹念,便开始萌发了。
能这么花钱,想必身上剩下的银子,比那下午花去的还要多吧?
虽说看他们几个带着兵刃,像是走江湖的,但横算竖算,他们也就四个人而已,其中还有一瘸子……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眼下天儿都快黑了,之后也不会有人进山了,那他们四个就算死在山里,又有谁来管呢?
这事儿是越想越能干。
干完这一票,以后也甭做什么脚夫了,大家分赃跑路,各奔东西,换个地方整个小买卖,再娶个两房媳妇也绰绰有余啊。
届时山高路远,谁还能追查得到?
这一票堪称一劳永逸、如同老天爷送上门儿来的富贵,不拿不是傻吗?
产生了类似想法的四人,在回到山下的镇子后,起初也是像没事儿人一样,与同事们分了东西,便各走各路。
其他脚夫拿了好酒好菜,要么是三五成群一起去吃喝了,要么是带回家去和家人同享,这个咱不细表。
就说这有着共同爱好、且都没有家人的这四位,他们把东西拿回家后没多久,便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镇上的赌坊附近……
然后他们四个就跟王八看绿豆一样,颇为默契地凑到了一起,急切地跟对方分享了各自雷同的想法,并一拍即合,决定共赴这场“富贵”。
当然了,他们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票买卖,光他们四个,干不成。
哪怕他们对江湖中人的认知极为有限(武林高手的数量也是金字塔体系,老百姓平时看到最多的肯定是那些三流乃至不入流的角色,且就算有一流高手在他们面前动过手,他们也看不懂个中门道,反倒是三流之间的打斗看着更劲爆),他们也不至于会认为,仅凭他们四个就能杀死四个“走江湖的”。
因此,这几个脚夫,准备去找“外援”。
对他们这种常年混迹赌场的人来说,在自己的社交圈里找几个愿意抢劫的同党,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过有一说一,这回他们挑的人选,是真的有东西。
也不多,就俩人。
一个叫马金,一个叫马银。
我说这俩名字,各位可能不认识,但我要说他俩另外的两个名字,诸位应该有印象——“金脚大王”牛有金,“银脚大王”牛有银。
数年前,在信阳至武昌一带,这两兄弟可说是威名赫赫,虎踞一方。
当时一提起“金银寨”,附近有谁人不知,那是山贼界的一股清流啊。
且说那几年,牛氏兄弟把麾下的山贼管理得是兵强马壮、纪律鲜明;他们与当地的官府“深度合作”,在秉持不杀人、不奸淫的大前提下,铺开了一套范围甚广的“买路费”系统。
该系统的大体模式就是:由官府给金银寨提供情报,让他们避免在执行业务的过程中踩到不该踩的坑,而金银寨则会定期把寨中那些不遵守“大前提”的害群之马拎出来,给官府当业绩……然后收到的钱,大家分账。
这买卖,可说是干得风生水起。
然而,好景不长。
由于这两兄弟把这山寨经营得有点儿过于好了,终于是惊动了他们惹不起的部门。
大约一年前,朝廷的四大高手之一,锦衣卫中专门负责打击“有组织犯罪”的水寒衣……盯上了他们。
虽说这牛有金和牛有银靠着当年偷学的大力金刚腿,在山贼界几乎已是无敌的存在(笑无疾这种人当山贼属于是极端个例),但遇上水寒衣这种级别的高手,他俩还是不够看的,更何况人家水大人也是带着队伍来的,且人家是真正的朝廷正规军……
于是,水寒衣三下五除二,就挑了那金银寨,把牛有金、牛有银两兄弟双双缉拿归案,其他的山贼头目也是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还有些小鱼小虾,见势不妙的,也就作鸟兽散了。
而成了阶下囚的牛氏兄弟呢,自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马上就想到了托人找当地官府帮自己说说情,毕竟双方都“合作”了这么多年了,交情在那儿呢。
可这时候,那些平日里跟他们称兄道弟的大小官员,却是没一个敢开口的。
本来嘛,那些人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谁还敢跑到锦衣卫面前求情啊?水大人不来找他们的麻烦,就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凡多问他们一句,他们都能虚得抖出几滴尿来。
就在牛氏兄弟感叹世态炎凉,准备认命之际,没想到,某天夜里,水寒衣居然来到他俩面前,跟他们聊了一会儿,然后就把他们给放了。
水寒衣自然也有他的理由,他觉得:这牛氏兄弟,虽是落草为寇,但行事还算有点人样,甚至可以说,他们那套“灰色产业”的做法,反而让本地在这些年里少死了很多人,要不是上头觉得这金银寨真有发展成梁山泊的趋势,水寒衣其实也懒得来办他们。
自己是负责打击“有组织犯罪”的,现如今,这牛氏兄弟的组织已经覆灭了,他俩以后肯定也不敢再搞什么组织了,那为何不顺水推舟,放他们一条生路,也许有朝一日,还有用得着这两人的地方。
就这样,牛有金和牛有银活了下来,并改名换姓……化名“马金”和“马银”,离开了武昌。
两人经历了这么一波,都觉得至少得“低调”个一年半载的,故他们向东而行,来到淮南一带,在当地找了份儿“赌坊看场”的工作,隐市度日。
以他俩的武功,当两个看场,自是屈才了。
咱前文书说过,两人凭着当年偷学的大力金刚腿,以及多年未曾松懈的苦练,那腿上功夫在江湖中已经能算二流高手了,让他们打几个来赌场闹事的泼皮还不跟玩儿一样?即便是偶尔有那练过点武功的江湖杂鱼在赌场闹事,两兄弟也都能轻松搞定。
而他们那工作时的“风采”,常泡赌场的那些货无疑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在这几个动了歪心思的脚夫认知中,赌坊那“马金马银”两兄弟,就是他们所知的、最牛逼的高手;反正过去看他俩打那种带着兵器、自称自己怎么怎么厉害的武林中人,基本都是三五招拿下,今天山顶那四个,估计也跟那种货色差不多吧?
只要能让这两兄弟出手,再加上咱们四个精壮的脚夫,趁着黑夜,加上埋伏偷袭,拿下那四个跑江湖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且找他俩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兄弟二人,人少,心齐。
杀人抢劫这种事,人手要是太多了,也会有麻烦,因为这样最后每个人分到的钱就少了,分赃时容易内讧,甚至发展成黑吃黑。
但这“马氏兄弟”,平日里看他们的言行,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喽啰,至少比咱们这些赌徒言而有信和体面多了……所以,只要能说动他们,哪怕多分他俩一份儿,也是值得的。
这帮脚夫也是说干就干,商量完了,立刻就去找了牛有金和牛有银。
牛家这两位呢,因为工作原因,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待在暗无天日的赌坊里,黄东来在镇上“扫货”的事儿他们是等到脚夫们上山了,才听到有那进赌场的人聊起的,所以他们也不清楚搞出那么大动静的是何方神圣。
直到申时末,刚好两人快下班儿了,那几个脚夫找上门来了。
这牛氏兄弟听完一寻思……这事儿他们得去。
倒不是说他俩也想去抢劫,而是他俩知道,既然那四个脚夫已经落实到了找同伙的这一步了,事情便已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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