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茂官就带着队伍上路了。
一宿没睡的他顶着重重的黑眼圈,路上谁也不跟谁说话。
就连小舅子问他,兵宪和把总去哪了,他也没有理会,只说让他办差事,办好了不但官复原职,还能往上动动。
昨天夜里,他想了很多事。
先想在巡抚大人门下鞍前马后,兴许这辈子也能谋个封妻荫子。
再想在兵宪大人麾下谋个出身,没准老马家光宗耀祖的重任就在他身上了。。
不仅是升官发财,甚至关于……理想。
后半夜,马茂官躺在驿城官房软软的床榻上,想了很多有的没的。
想有朝一日,自己挣个五品武德将军,给妻子和家里纳鞋底纳瞎了眼的老母亲拼出个五品诰命夫人。
想起自己年幼,还不会用农具就已经知道关云长、岳鹏举和文天祥,最想做那样的人,忠肝义胆、气雄万夫。
他一定不希望,长大后做个阴沟里的贼子。
马茂官走在队伍最前,对小舅子说:“我不想做贼了。”
齐双全没啥反应,只心事重重的说:“都听姐夫的。”
这让马茂官很受宽慰,一时间他也顾不上询问齐双全为何情绪低沉,只想着下一步打算。
他得考虑怎样才能不被刘承宗砍死。
这事很难。
就在马茂官还发愁时,一脸忧心忡忡的齐双全终于下定决心,对他说:“姐夫,我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昨夜好像有人动过银箱封条。”
“有人动过封条?”
马茂官停下脚步,脸色大变,问道:“你看清了?”
齐双全摇头道:“我也不能确定,这才想了好久,怕出事还是告诉你。”
“昨天我跟老七开玩笑,看我俩能不能搬动一箱银子,我记得那箱封条上的安字有墨渍像两个点。”
“但今天找不到那箱子了,全部都是一个点,老七也看见了,但他不识字。”
马茂官浑身都在颤抖:“让队伍停下了,再找一遍,没有就把箱子打开。”
擅开封条是死罪,开箱自然也是死罪。
齐双全连忙道:“姐夫,万一是我记差了呢?”
他只是担心又没有办法,才把这事高速马茂官,却没想到马茂官这么大反应。
齐双全却不知道,马茂官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也许这世上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万一这笔银子已经被人挪走,却要把黑锅甩在他身上呢?
这个想法令他如坠冰窟。
“你确定封条被人动过?”
事关身家性命,马茂官沉不住气,围着二十辆马车转来转去,一时间引得同从关中来的官军人人紧张。
等封条可能被动过的事在队伍里传开,所有人都慌了。
人们围着银箱从窃窃私语到怨声载道。
在地势陡峭的羊肠深谷中,在墚塬连绵的山脉夹缝里,五百个男人因一纸封条惊慌失措。
“打开它。”
马茂官的声音异常坚定,浑身不受控制的发抖,双眼死死盯着银箱。
“姐夫,我不知道,打开封条就……”
“不开才死。”马茂官转过头怒视小舅子,语速极快道:“里面没银子,是刘狮子会放过我们,还是能担得起丢失银箱的罪责!”
这段时间他的头脑飞快旋转,这件事从处处看着都很好,变成哪里看着都是坑。
齐双全咬咬牙,伸手去触碰封条,就在他即将揭开封条时,马茂官却抢先一步跳上马车,对周围喊道:“诸位兄弟听我一言。”
四周逐渐安静。
他恶狠狠地擦了把下巴,对众人道:“事已至此,若箱内有银,封条破损我等无以为偿,就分了银两回金锁关,不愿离家的,只说银子被刘承宗抢去。”
“愿意离家,就带家眷骗开金锁关逃进陕北;若里面没银子,是长官嫁祸我等,那就随我去投刘狮子,嫁祸我等也不让他好过!”
众人都不言语,谁也不敢起这个头,随后封条被一把扯开。
马茂官重重叹息一声,用力将装满碎石的木箱推翻在地,惊得驮车马儿人立而起。
人群像热油监溅上水,沸腾了。
随后一张又一张封条被揭开,一箱又一箱碎石被倾倒在地。
所有人都傻眼了。
马茂官捂着额头在遍地碎石中踱步,突然猛地抬手:“官银,官银在宜川。”
“你们都在这等着我,哪儿都不要去!”
说罢,马茂官只叫小舅子约束士兵,自马车解下四匹马,骑上飞奔着朝北去了。
狮子营就在延安府与鄜州交界等着呢。
相距近二百里,马茂官在沿途翟道、三川、鄜城三个驿站强行换马,中午就见到了刘承宗。
一见面,简直是见到救命恩人的模样。
“刘将军,官银没在这!”
马茂官想走正道的理想再一次破灭,只能跑到刘承宗这寻求帮助。
刘承宗倒没如他想象中那样动怒,只是面无表情让他把事情经过详细说来,稍作思虑问道:“要是你想多了呢,兴许兵备道只是想绕过我,不信你们这些关中兵,咋办?”
刘承宗觉得这个可能性大。
如果张允登是想拿这个陷害马茂官,没有道理。
要不是昨天见到,张允登甚至不知道马茂官是谁,又为啥要陷害他?
若为甩锅,直接甩给狮子营就好了,刘承宗这么大个的金字招牌,参将都打没了俩,抢些银子过分吗?
根本没必要搞出这一套东西来陷害马茂官这种小人物。
刘承宗觉得这事最大的问题,就是张允登没料到,一件工具居然长出了自己的思想,敢擅自将封条揭开。
比起这事本身,刘承宗更在乎,张允登为何要这样做。
正常来说,张允登应该对延川不放心才对,毕竟他上次就在延川打败了艾穆。
可张允登却故意让出延安府城,专门往宜川、延川一线行走。
刘承宗有些不明白,为何如此?
是有人泄露了情报?
但是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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