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榆林兵不是为这个不愿跟他干,他手下兵油子们都高兴极了,一天跑个百里路算什么,别说还能骑马,就算靠脚板跑,把自己累死他们都高兴。
这不就这会,他几个家丁,正在官道旁边坐在个树桩上。
人们一手端木碗,碗里是用一点菜酱、一块醋布、一块熏马肉泡的汤;一手捏卷饼,饼是二两一张,前天用羊油烙的死面饼,放了两天硬邦邦。
可榆林兵卷饼沾汤吃得高兴极了,烙饼卷着两口就吃进肚里,然后再来一张。
那家丁边吃边说:“刘大帅一视同仁,没亏了咱榆林的弟兄,胜杜文焕十倍。”
周围的家丁、游击部的榆林兵点头称是,吃得更起劲儿了。
每天都吃这些,吃不腻,每天吃得嘴角流油,带半个月路,人人胖了六七斤。
隔三五天还会发下两斤炒面,让他们行军不方便的时候吃,但整个游击部就没人吃那炒面。
左光先没下任何命令,但他们全把炒面存着,如今每人存了五六斤,像宝贝一样,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他们打算把炒面留到回榆林吃,存个十斤,够吃俩月。
这种场景让左光先感到头晕目眩。
他是榆林镇的武举人,在军中任职已久,可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学了一肚子兵书战册都是胡言乱语。
就算岳武穆复生,也无法让他的部队列阵向刘承宗进攻。
左光先恶狠狠地咬了口死面饼,干硬的饼子咬得腮帮子疼,这个世界怎么了?
趾高气扬的净军骑马而来,居高临下的传达不必绕路的消息,游击部军士随即怨声载道。
“将军,不绕路啦?”
士兵的眼中透着失望,说出所有人的心里话:“那,那不又少吃十天兵粮?”
左光先在心里叹气。
随一声命令,军士们用最快的速度,把没舍得沾饼的酱肉汤喝进肚子,卷饼擦干净木碗塞进口中,整装待发。
有个家丁摇头道:“以前觉得西宁远,现在只恨西宁近,真希望这路永远走不完。”
随后有家丁不知说了什么,众人随即爆发一阵哄笑,还把那个家丁向左光先的位置推搡。
左光先把树杈挂着的马鞍放回坐骑背上,眼中带着笑意,故意板脸道:“闹什么!”
随后语气缓和,催促道:“快去收拾,要启程了。”
“将军,他说要不,哈哈哈!”边上的家丁一脸怪笑道:“他说要不将军就带我们投了青海宣慰使吧!”
扶着马鞍的左光先面上一愣,笑意缓慢从眼角褪去,整张脸冷了下来。
气氛肉眼可见,降至冰点。
有家丁连忙解围,推了那人一下:“你爹娘没了,将军在榆林还有家眷呢,你想把主母公子都害死?赶紧戴好头盔。”
家丁小心翼翼看了左光先一眼,连忙告罪:“将军息怒!”
随后各自跑去收拾行装。
左光先并不愤怒,只是身上像被抽空了力气。
他忠心耿耿的军队被腐化了,没有黄金,没有白银,居然被酱汤卷饼腐化了。
其实左光先早就知道士兵会这样说。
从他们管自己的总兵叫杜文焕,管别人的首领叫刘大帅时,左光先就知道,士兵们迟早会这么说。
他没有迁怒于任何人,尽管心里真的很想发怒,但他知道朝廷亏欠陕兵太多,发泄怒火只会进一步伤了军心。
就这样吧。
再向西走,过秤钩湾马驿抵达金县。
依照曹化淳的命令,驿站派人向兰州、西宁传送消息,让那边送熟知青海虏番情报的人过来,给刘承宗沿途讲述情况。
同时也看看兰州肃藩准备碗儿糖的情况如何,以免触怒了刘承宗。
越是靠近兰州,曹化淳就越担心刘承宗会突然下令攻城。
不过所幸,刘承宗连入城的兴趣都没有,在肃藩派人运来两车碗儿糖后,直接启程继续前往西宁。
因为前面的左光先派人传来消息,西宁的土司来了。
曹化淳翻着土司名册,边看边道:“西李、东李、西祁、东祁……找到了,陈师文,万历三十三年生,祖籍山阴,岁数还不大呢,管辖堡寨十四,民户百余、六百余口,下辖土千总一名、土把总两名,马步兵二十五人。”
这话引得刘承宗为之侧目:“就这二十八个人,就称千总了?”
“西北不比西南,这边单西宁就封了土司十四个,何况土司兵是管自己的,打仗还是要西宁卫,哪怕管辖人口最多的东李土司,两万多人,也不过马步兵额三百而已。”
刘承宗闻言点头,曹化淳口中的东李土司,还比较符合刘承宗对土司的预想,但这陈土司管的人也太少了。
不多时,左光先带几人自前方穿过兵阵,其后一人上前拜倒道:“西宁卫指挥使陈师文,拜见天使!”
刘承宗都在最前头等着了,一听这话,打马到一边对曹化淳道:“找你的。”
这让曹化淳尴尬极了,连忙上前道:“陈指挥使,那是刘宣慰使。”
陈师文这才知道刘承宗也在这,心说坏了,他以为那骑红毛马的是小队长呢。
连忙再拜:“陈师文拜见刘宣慰使。”
随后他赔笑道:“今后西海的汉人土司,就不仅是陈氏一族了,还望宣慰使今后多多照顾。”
曹化淳拧眉道:“陈土司,刘将军是青海的宣慰使,管不到你们西宁的土司。”
陈师文对着曹化淳赔笑,眼睛还是会看向刘承宗,接连道:“天使说的是。”
这让刘承宗觉得,这位陈土司应当是有求于自己。
就在这时,前面左光先的马兵跑过来道:“将军,前面又来了十几个土司家各自派出的土司、宗亲、千总、把总,都在前面等着呢。”
刘承宗与曹化淳都不禁疑惑地看向陈土司,就听陈师文笑道:“他们走得慢,我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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