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
张蒙方后院府中的鸳鸯楼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楼上楼下却见画堂深处尸横地,红烛光中血满楼,连同周围马房后槽躺在地上的六具尸首尚有余温,从体腔中也仍有泊泊鲜血涌出。可是尚有四个丫鬟瑟瑟发抖,聚在鸳鸯楼二楼抱成一团,就见白粉壁上用人血也张牙舞爪的写着几个赤红的大字:杀人者武松也!
这几个丫鬟虽然都惊惧得魂飞魄散,只恨不得赶紧逃出府去,可是两脚也似钉住了动弹不得,何况那个浑身是血的杀人凶徒就站在她们眼前,口中自也似哑了一般不敢尖叫。
而武松手中攥着的钢刀锋刃仍有鲜红的血珠滴落,此时他却并未理会那几个吓得不敢动弹的丫鬟,而只是注视着眼前那具已经香消玉殒的女子尸首,一时间怔然出神。
生时容貌娇美的玉兰因突如其来的恐惧而五官扭曲,在她心窝被钢刀搠中的那一刻错愕惊惧的神情也凝结在了脸上,此时看来,却是丑陋无比。
武松因为这个女子而初生情愫,却又一刀将其杀了。
从张蒙方官邸中养马的爬入墙后,武松先杀了养马的槽夫,因熟识府邸内路径又径踅至鸳鸯楼胡梯上去时,张蒙方、张团练、蒋门神三人正把酒叙话,也正听见虽然有军健来报说自己杀人越狱,张团练、蒋门神闻报虽然后虽然惊惧,张蒙方却笑说武松那厮如此倒也好,本来府衙中唯有那叶孔目不识个好歹,把文案都做轻了教武松只待限满决断,要杀他免绝后患还得另择个去处下手,可如今武松连杀公人逃狱也是罪大恶极,官军与公差有就地格杀他的名目,再有几个性命也没了。只是看我兄弟张团练面上,谁才肯帮你蒋忠干这等的事,虽已费用了些钱财,如今又伤了不少人命,多些人情孝敬也自也是免不得的。
尤其是当武松又听得那张蒙方笑说自己愚呆,虽然强充不近女色的好汉,可是瞧觑神色便知已经对自己府中的玉兰动了心思,派出自己心爱的养娘去赚他,教那厮连半点荤腥都没尝着也中了计,自是十拿九稳。
武松听罢心头那把无明业火登时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此时若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忠这几个,又如何能够出得他心中这口恨气?
三颗血渌渌人头就摆在桌案上,武松仍凝视着卧在地上那具玉兰尸身,虽然自己亲手一刀将她心窝搠个正着,也知这女子助张蒙方谋害自己合当该杀,可是真下了手后武松只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只觉惘惑。
这世道斩不尽的奸厮头,谁害我武松自当一刀杀了,快意恩仇自然痛快,可是我却是杀错了么?
惘然念罢,武松把头一转,又觑向那几个抖似筛糠跪地抱成一团的丫鬟,其中有个女子眼见那杀人凶徒向自己这边觑来,立刻吓得要叫出声来,随即却被旁边另个眼尖心细的丫鬟给捂住了嘴,生怕武松再顿起杀心。
实则武松刚潜进张蒙方后院杀了槽夫之后,到了厨房撞见两个盛汤的丫鬟时也正打算顺手也将其都给杀了。可是那时武松蓦的又想到自己当年同样被奸贼构陷出逃,倒是与萧唐、苏瑾娘行至夏津魏家庄时因那处庄主引来官军搜捕而激起了凶性险些杀人满门,却被苏瑾娘给拦将劝住。念及当日情景,武松心中遂念道杀了张蒙方、张团练、蒋忠并着玉兰等图谋害我的也好出了心头恶气,好汉做事好汉当,本来我便打算杀人留名教天下知是我武松干的勾当,剩下这些男女杀与不杀也不打紧,萧唐兄弟统管的绿林几山大寨既都不坏寻常百姓,我武松的刀口下便也饶了这几条人命。
心中念罢,武松遂向个丫鬟问道:“张蒙方这狗贼府中,可还有活口?”
其中有个丫鬟听武松动问,她为保全性命也早没甚主意,遂连忙说道:“鸳鸯楼前几处偏房还有张都监的儿女、养媳,还有些仆役随从,遮莫已是歇了。”
武松见说沉吟片刻,心中道了声罢了,遂踅下楼去,又到角门外来,中马院中取了将些踏匾的的银酒器都放入缠袋中,拴在腰里。拽开脚步又翻身越过围墙,身形很快的也隐于夜色之中......
随后张蒙方府宅内躲过一劫的家眷、使女、仆役等人立刻发付人手来孟州府衙中告状,知府听闻后更是大惊,连忙火速差人去检点被杀死的人数,填画图样格目,探清张蒙方府中养马的槽夫,加上鸳鸯楼中张蒙方并亲随二人与张团练、蒋门神,养娘玉兰、张蒙方夫人六具尸首,而楼上白粉壁以衣襟蘸血上写:杀人者武松也,有几名丫鬟做人证也亲眼见得行凶的却是在逃的命犯武松。
知府闻报后自是差人点起军兵并缉捕衙吏,召唤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的搜捉凶徒武松,只不过随后孟州知府立刻又想到武松这杀人出逃的要犯也必然对自己心中深恨时,暗中却抽调了城内近半的人手,命自己官邸里面亲随,外面当直的军牢务必严加看视,也生怕那杀红了眼的武松趁夜摸到自己家中来割了他的人头......
次日天明时自有官牢中被武松所杀的差异家眷苦主备棺木盛殓尸首,尽来告状,催促府衙捉拿凶首偿命,孟州知府一面心惊胆战的小心戒备,一边差人家至户到,五家一连、十家一保得逐一挨查,又押了文书委官至孟州治下各县乡镇村,尽要排家搜捉,缉捕凶首。
而这个时候的武松,却隐蔽于孟州治所城外一座树林中的破败古庙里,当晚虽然趁夜又杀了几个巡守的官军,又从不甚高女墙边翻身越出,踅过城濠逃出了城去,可是一夜杀人连带着奔逃疲惫,身上的棒疮发作更是疼痛难忍,他也只得在此暂时休歇整顿。
藏匿时武松也寻思道既是做下了这等大案,府衙必定合我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再出赏钱撺掇乡民告报随文给赏,遍行邻近州府,一同缉捕。所幸兄长与嫂嫂已被萧唐兄弟安顿至辽东去,就算官府行移公文去着落原籍追捕,也连累不得他们......只可惜东京汴梁萧唐兄弟那边,定然是去不得了,遮莫也只得急寻路径北上往二龙山去?如今只怕官司遍处都有文书,画影图形张挂,可惜与萧唐兄弟麾下的亲信相互也通不得声息,如何逃灾避难,还须仔细寻思才是。
正寻思时,武松忽听庙外有人吆喝,他立刻蹿起身来擎刀在手,再向窗外觑看时便见到有个都头带二三十名公人正朝着此间庙宇搜捕过来。武松见状后立刻翻窗跃出,潜进一片峻岭密林,渡过岭下一遭涧水,左踅右攀,沿着条羊肠小径眼见要出了山林时,却见树影对面有一众人似是从孟州治所的方向而来,那些人皆身着素服,也有几个青壮扛着灵柩棺椁,看来是送尸首返乡,为亲友出丧安葬的吊唁人等。
武松躲在一处树林后只待那众人踅过而去,正听得那一众人里有些人呜呜咽咽哭的凄惨时,却蓦的听见个老汉悲怆的哭骂道:“武松!你这丧心病狂的畜生!合当千刀万剐的贼人!我孩儿命苦,教你这残忍阴狠的凶徒害了性命,教老汉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恨不能为我孩儿报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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