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燕点了点头,这少年既是羽儿的舅舅,那便也是项氏的亲属,项燕除了欣赏可怜龙且之外,又生出了些爱护和亲近。
项燕问:“你家中几口人?”
项燕这般问,龙且便知道项燕一定是误会了,他连忙摇头解释说道:“我和姐姐不是亲姐弟,我们是在一间破屋子里遇到的,说起来我们只是见过一次面。”
“哦?”
龙且这般回答着实让项梁大吃一惊,他不由感叹羽儿的娘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能与人萍水相逢便敢于托付子女?
不过想来,北境战乱,齐军已经深入楚地,她这般做,也极有可能是无可之举吧。
项燕重重叹了一口气,凝神沉默,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一盏茶没喝,待他再端起茶盏之时,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值此之时,徐福幽若二人也一路西行到达楚境深处,经过打听才得以知道他们的具体所在,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楚国北境江水和淮水之间的江淮之地。
江淮之地地处南北交接处,地势平坦,一年四季气候分明,这时节正是多雨季节,大雨小雨接连不停歇,将江淮广袤平原变成了一片水中泽国。
随行梦鱼城卫由此分为两队,一队城卫经由此地北上,准备回到齐国境内梦鱼城,将徐福的方位通报梦鱼城,再派遣城卫支援。
一队城卫则是留在徐福身侧护卫,眼下城主自海归来,行踪无人知晓,况且莽莽大地上区区一辆牛车,毫不引人注目,倒是不担心有人会来刺杀徐福。
连日大雨已经使得道路泥泞难行,加之这条牛本是耕牛,现在用来拉车实在是有些难以驾驭,牛车走的很慢,也很颠簸摇晃,遇到崎岖道路时,颠簸甚至不亚于在蜃楼上的程度。
幽若和徐福二人在这牛车之中朝夕相处,似是清风明月互不干涉,平静一如江水路过两岸青山向东,但徐福再怎么呆板也感觉到了幽若对自己的感情,这感情并不仅仅只是敬重自己是梦鱼城主那般简单。
自玄妙之界归来,幽若一路亦是想了许多,她在玄妙之界说过,她想要的,她会自己努力获得。
如果她要争,那么她该如何争?
她有什么资格争?
即便真的争到了,就一定会开心吗?
幽若不知道,但她知道没有得到的时候,自己一定不开心。
她可以争,但现在她还是选择不争。
她与徐福隔着漫长过往的岁月,岁月如梭春去秋来,过往的便是漫长回忆,回忆哪怕一瞬,那便是再也无法重新触碰的遥远距离。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人,这一人存在,亦是将二人距离拉远,这距离如天上星河,又何止万里?
她不争,不代表不想争,而是不能争。
现在两人相处时日愈来愈久,幽若再如何隐忍,也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这情愫就像是陈年老酒,不起封也能嗅到其中甘甜芬芳。
徐福其实对此早有感受的,只不过一直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大概就如同他面对赵璃儿那般,不知该如何说才是最为妥帖的。
徐福十分清楚,那些不想说,不敢说,不能说的,迟早都是要说出来的。
天黑时,牛车停在一处荒废院落,一行三五人在此歇脚。
虽然徐福眼中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对待身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但梦鱼城卫两三人自是有自己的考虑和处事待人的方式,城主和善,他们却不能不懂礼,他们有意不与城主一起,因此能够形影不离徐福身侧的也只有幽若。
简单吃了些东西,天色渐渐暗淡,空气中的水汽被夜风一吹,便是越来越湿重,气温也开始下降,在破屋残檐下拢起一堆火,二人一起围坐取暖。
身周的湿气被慢慢被火焰的温度驱散,身上的寒意湿意也逐渐消失不见,顿时心情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这种身体的细微感受很奇妙,就如同能够看到芳草抽芽,看到冰雪融化的过程一般,又仿佛芳草是在自己心里抽芽,冰雪在自己心里融化,每一分微小的变化都能触摸到敏感的脉络,轻轻的,慢慢的,酸酸的,甜甜的,还有些酥酥的。
也许能够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身旁的彼此,若是换一个人,恐怕便感受不到了。
两人虽沉默不言,却各有心事,火光照亮了幽若的脸颊,粉嫩白皙间又多出几分令人心动的色彩。
或许是在黑夜里,目之所及,一切尽皆沉重,此时这种色彩就一定比白昼显得更加生动。
有很多美好的过程都是发生在黑夜里,比如一夜之间春花烂漫,比如欣赏一个人秀美容颜的过程。
徐福有话想说,但犹豫了很久,幽若知道徐福有话想说,便等了很久,直到火堆变为一团灰白粉末,隐隐有些猩红火星即将熄灭时,徐福才开口说道:“你曾与我说起过你的心上人。”
幽若微愣,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有些忐忑,这些忐忑来自于内心努力挤压到很小很小的期待,这期待又很矛盾,介于期待的正反两面之间。
其实很矛盾,事实上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准备好,无论是自己主动说,还是徐福主动问,她都没有准备好。
幽若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先生。”
“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吗?”徐福问道。
徐福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她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次和徐福坦白一切的场景,却总是觉得不合时宜,总是怯弱的不敢表达自己的情感。
这一次徐福主动问起自己,她表面平静,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先生。”幽若不敢看徐福的眼睛,轻轻的唤了一声。
“嗯。”
徐福回应道,他并不奇怪幽若没有立刻回复自己的问题,他也在等,等一个他一直没能弄清楚的事实。
不知为何,幽若这时候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冷,于是伸手去烤火,但是火堆已经没有了温度,她并没有收回手,仿佛是已经得到了温暖。
良久,幽若握了握依旧冰冷的手,终于说出了自己埋藏在心中很久很久的话。
“我幼年时曾与一人定下婚约,只是如今不得善终,想来以后也不能善终。”
徐福见幽若情绪低落,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有一瞬间他觉得很轻松,以为自己先前感觉到的一切都是错的,然而下一刻幽若说了一句话,这让徐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侥幸,再也难以轻松起来。
虽然结果是令人遗憾的,但这也是他想要弄清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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