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孛秃噜太过患得患失,以至于如今过分胆怯。
自打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他总觉失去一些很重要的勇气,那些勇气具体是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现在他只知道,他不愿失去这些将自己捧上万人之上的力量,如果连这些人也因为这场战争而消耗殆尽,他又算什么呢?
只要这力量还在,他就依然是东胡的继承人,他依旧是掌控东胡最大权力的人,他曾听过中原有一句谚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个人如果不是傻子,就很难被别的人欺骗,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被自己先骗了,而后才会心甘情愿被别的人骗。
孛秃噜不是傻子,正因为他很聪明,所以现在便不聪明。
太过聪明,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用自己的聪明来骗自己,如此,是真聪明呢,还是装聪明呢?
他微微一笑,眯着眼睛看着看着东方初升的太阳,金色的光线倾泻在整个天地间,瞬间便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眼下还是要战,当然不能硬战,只能突围,突围的成功率很大,付出的代价最小。
不过半日,这片拥有着黑色肥沃的土壤、生长着茂密脆嫩的禾草的土地上,零零散散,汇集了数不清的匈奴人,以及东胡人。
这片土地或许是因为承载过重,或许是因为无数人的践踏的缘故,地面看似微微下沉,变成一片洼地,要储存什么东西似的。
它要储存天上落下的雨水吗?现在可是晴空万里。
东胡人无处可去,数万士卒只能眼睁睁看着匈奴人慢慢靠近,就像是主人翘首以盼远道而来的朋友。
他们不是朋友,东胡人曾经想与他们交朋友,为此做出了很多努力,从最开始的坦诚相待,到后来讨好奉承,以至于最后撕破脸皮用强。
那些人,就像是顽固不化的千年巨石,始终不为所动。
现在想来,也不想与他们交朋友了,哪里有举着打磨的银光透亮的圆月弯刀来的朋友呢?
匈奴人来时的队形十分分散,像是被牧民驱赶的成群结队的牛羊,而东胡人聚集一处,也像一群牛羊,只不过他们在圈里。
牛羊的宿命,是被宰杀。
这一刻,他们的宿命似乎与牛羊殊途同归。
牛羊是被比它们高阶的生命宰杀,人杀牛羊为了果腹生存,这无可厚非,现在他们却要被同阶的生命宰杀,不是为了吃肉啃骨头,那人杀人又是为何呢?
也许可以理解,但仔细解析,总是太过可笑了些。
解析的结果就是,人号称万物之首,似乎与禽兽也没有区别。
天上云卷云舒,缥缈随意,大有天大任我游的逍遥,就如同一个人躺在一张铺着柔软毡毯的巨大床榻上,东西南北任君翻滚,当真是逍遥。
地上人头攒动,与天上的逍遥的云不同,无数人脸上神情肃穆,横眉瞪眼看起来极为焦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事实上从云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真的就像蚂蚁那般小。
云开心就聚,不开心就散,哪里会看到地上渺小的人,又哪里会管人的死活?
这种腹诽臆测似乎不对,云是水,水在天上,落下来就是雨,雨能滋润万物,也能消暑解燥。
像是要与地上的人比赛,地上的人越聚越多,天上的云也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了遮天蔽日的厚毛毯,恐怕那些逍遥的云也万万没想到,它们被骗了。
它们万万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它们,有朝一日也会跌落尘埃,跌落也就罢了,从那么高的的地方掉下来,竟然砸不死地上那些蚂蚁。
直到一滴雨落在了一只蚂蚁身上,那滴云化的雨才发现,蚂蚁不是蚂蚁。
被雨砸中的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滴雨便融进了他的唾液里,有些清凉的甜。
一场雨如期而至,或者还可以说,不期而至。
“哥,下雨了。”
既然这位唤哥,那么,他一定就是弟。
漠北诸部虽有携带家眷上战场的习惯,但女人一般都留守大营,真正上战场的女人,委实没有几个,所以他应是弟。
那位哥白了对那位弟一眼沉声道,
“管他娘咧,把刀握紧!可不能滑脱了!”
那位弟紧张的擦了了擦额头上越来越多的雨水紧张道:“好的哥。”
那位哥皱眉依旧没好气道:“一会打起来把刀举高些,我跑你前头你别戳着我!”
那位弟憨实咧嘴,顿时没那么紧张了,嘻嘻一笑道:“不会的哥……”
不大不小的雨地里,拥挤的人潮里,类似于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
无论处于哪一方,所有人都有恐惧,只不过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战胜恐惧。
握刀的,一定是匈奴人。
匈奴人有十万,并不比东胡多出太多,然而东胡人太过集中,匈奴人太过分散,看起来就像是一张薄薄的面皮,包住了一坨很大的肉馅儿。
倘若真是在包包子,那么当捏上褶儿的时候,恐怕就要露馅儿了。
孛秃噜对于露馅儿的感觉最为敏感,匈奴人虽然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但明显很是杂乱,并不像是一支精于训练的军队,更像是散兵游勇。
这是孛秃噜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匈奴人,看起来匈奴人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凭借着手中这支装备精良的精锐的大军,从装备原始的匈奴人中突围,似乎不难。
当然,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孛秃噜不曾想过这一盘散沙的、匈奴人的统帅,是一个见识过中原军阵的中原人,而且是一个擅长取长补短中原人,他的老师是鬼谷子。
孛秃噜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第一次战败是因为运气不好,而并非是人为的结果,而从未将他傲慢的眼睛,真正放到那个他见过的、外表看起来呆板木讷、而又瘦弱的中原人身上。
虽然徐福今次因病未能亲至,现在统领匈奴大军围困孛秃噜的是察翰,但他早在冰堡之战前便已经完成了对于匈奴大军的改制,现在的匈奴大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这支全新的军队经过一次检验,结果令所有人满意,但那一次它还未展示出真正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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