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应是踏马寻花。
此间,便盛放着千朵万朵的花。
花,是雪花。
正衬着他内心的无比辽阔的皎洁,然而幽若看到徐福虽在万人中央,却从未有过片刻得意。
徐福的确不曾片刻自大,只是万千思绪,如漫天飞雪般纷至沓来。
冻湖上的雪与冰,被鲜红浸透,仿佛昨夜下了一场红色的透雨,红与白泾渭分明,又相辅相成,丝毫不觉触目惊心。
可那不是雨,而是血,冰雪恰如其分的掩盖了所有的残酷狰狞,以及,血腥。
血,本身便拥有让人心动的颜色,红色是具有天然的吸引力和诱惑力的,例如,一些瓜果成熟以后,便会变成红色。
如果说绿色是生命活力的延展,那么红色便是生命活力的沉淀。
那些不久以前还在奋力搏杀的人们,现在已经将全部沸腾的热血冰封于冰雪之中,此时的他们是那般的安宁,仿佛他们从未如此安宁过。
只有以生命为代价,才能换取眼下安宁吗?
这不是安宁,这是死寂,这是灭亡。
死士都死了,荆轲还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他早早退出了战局,竟然稀里糊涂找寻到了那把不慎遗失的剑。
他正蹲坐于一棵大树下,用地上的皑皑白雪不厌其烦的反复擦拭,直到剑身上的锈迹慢慢被拭除,重新露出光洁雪白的一面,荆轲这才满意的将剑放入剑鞘。
荆轲其实并不确定这就是他遗失的那把剑,但无所谓,重要的是,他重新拥有了一把干净且锋利的剑。
朝花夕拾,便是莫大的惊喜,他将带着这把失而复得的剑,踏上一段全新的旅程。
在这段旅程里,他也许能找回更多曾经遗失的东西。
现在,荆轲的脚下已无障碍,他可以随心所欲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现在,徐福的脚下似乎也已经不存在任何障碍。
蓟城就在前方,那座宫殿,就在城中。
蓟城不动,那座宫殿也不会动,徐福只要稍稍挪步,就可以缩短与那座城那座宫殿的距离。
他距离她,真的开始越来越近了!
离开冻湖营地时,天色突然变得阴翳重重,大风自北方来,几乎是在一刹那,便已是大雪纷飞。
飞雪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似是要充满整个天地。
徐福顶着狂风,穿行于漫天的飞雪中,有关于漠北之地的记忆,正在逐渐远去。
人力有穷尽,事事留心,必也事事分心,拾起一些东西,必然要丢掉一些东西,如一盅酒满,饮下或是倒掉,才可换得新酒。
一只盅,无论是装着陈酒还是新酒,总是要装满才觉踏实,就如人性使然,没有人习惯两手空空或是无功而返。
中原大地的一切重新回归,如画的江山也好,纷乱的金戈铁马也罢,美也好,丑也罢,他总是要回头来面对的。
被遗忘、被搁置的东西重新拾捡起来,反复咀嚼揣摩,也许得到的,会与从前有天壤之,如何取舍,似乎也需重新抉择。
徐福只有坦然,好与不好都坦然相对,例如眼前的这道墙,与以往所预见的墙并无不同,它们都是用于封闭,用于阻隔。
越过一道墙的方法有很多种,最为笨拙费力的方法,是从墙下攀爬到墙头;最为直接了当的方法,是推倒它;最为温和的方法,是在这道墙开一扇门。
眼前这道墙有门,不需要大动土木,便可以从门洞穿过。
这扇门或许能允许许多人进出,却不见得允许徐福随意进出,因为它似乎从始至终,都不欢迎徐福到来。
这扇门的背后,不仅仅是一座城,更是千万人心目中、一个无比高大无比的形象的象征。
它的存在不容侵犯,不容玷污,徐福当然并非是来侵犯它玷污它,不过他也并非毫无所求。
他是来寻找一个丢失了许久的人。
这座城池里的人,恐怕并不认为徐福只是来此观光赏景,因为此时此刻,徐福的身后还有一支不折不扣的红衣大军。
大军压城,又当意欲何为?
如果说,有人带领着大军兵临城下却对这座城里财富和权力毫无所求,那一定没有人相信。
这是连街头的小商小贩都明白的关系,投入总要有回报,投入巨大,必然索取巨大,财富和权力,毫无疑问是这个人世上最具诱惑力的东西,而在这里,这两样恰好都可以得到。
恰恰就无人会想到,徐福从来都不是一个商人。
不似道旁无名的野花可以随意采撷,它是一座根基深厚的城池,不过既是唾手可得,有何理由不要?
之所以唾手可得,是因为蓟都城已经向徐福敞开了大门。
几名神情恍惚的燕国士卒站立城头,长剑依旧在手,却没有丝毫拔剑的勇气。
在这样的时刻里,他们不约而同生出了无依无靠的孤独感与恐惧感,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感到孤独和恐惧。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蓟都城内所有城门都已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身着红盔红甲的神秘来客所占据。
不曾大动干戈,完好无缺秋毫无犯的接管了整个蓟都城的城防,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似乎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原来,蓟都城早已不是他们的蓟都城。
原来,整个燕国,也早已不是他们的燕国。
这是只有作为燕国的子民,才能体会到的切肤之痛。
痛到最后便是麻木,事实上并没有人剥夺他们自由行动的权力,只是他们原本的位置被人所取代。
也许,这时候应该用绳索将他们捆绑起来,才更能让他们感到自在惬意。
一面红色的大旗,在城头冉冉升起。
大旗没有繁复的图案,没有缀饰,只是简单的红,炽烈夺目的红,犹如风雪里冉冉升起一轮红日,仿佛要融化千里万里银装素裹的冰雪一般。
相比之下,一旁那象征着燕国国胙的深蓝旗帜,显得黯然失色。
红衣红甲的神秘来客,无不虔诚认真的注视着红色大旗。
大旗的颜色似乎延伸到每一个人的眼睛里,仿佛那些人眼中都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红色也延伸到无数人的眼睛里,开始悄无声息的延展扩张,将每一个人都连接在一起,在每一个眼神间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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