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以为,秦国应如何循序渐进?”
嬴政的声音不大,却字里行间都带着威压,这威压也许旁人感受不到,但是直面嬴政的大将军王翦听来,却是如雷贯耳。
王翦早有准备,因而能从容不迫的回答。
“赵国虽经历大旱,颗粒无收,然而尚且具备与秦军一战之力,不若等到来年赵国青黄不接之时,如此再经历数月饥荒,那时赵国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我意为伐赵之前,首先攻灭韩国,韩国乃是天下之枢,攻灭韩国,便等同于将手伸进了六国的胸腹之间,一来,不仅可麻痹赵国,还可趁机做好伐赵之万全准备,二来,控制其他五国来往连接之枢纽,为秦东出六国做好坚实铺垫。”
果然是老谋深算,首先攻灭韩国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不仅不会损耗秦军,也能据其地理优势而阻止列国合纵。
时间,关键还在于时间,韩国虽弱,但若一击不能全胜,列国势必闻风聚拢,届时,秦国进攻便陷入被动,因而面对小小韩国,还需出其不意。
嬴政问道:“一日不决便终是变数,大将军以为,秦国何时出兵韩国。”
王翦沉声说:“区区韩国不在话下,灭韩是为伐赵,上善伐谋,臣下行征伐之事,必取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臣下能够掌控,人和却要依靠君王,出兵韩国之前,臣下斗胆恳请王上不吝重金收买列国,使其不暗助赵国、韩国。”
嬴政心中冷冷的笑了笑,这个王翦,到底还是要拉着寡人,竟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倘若他伐赵失利,国人便不会以为是他统帅不利,会理所当然的以为是他这个秦王的“人和”做的不好,王翦口中的“人和”并不仅仅是指战场之上及列国之间的“人和”,还暗自隐喻着他们君臣之间的“人和”,君臣一心,方能百战不殆。
嬴政听得出王翦在用一种极其隐匿的方式告诉自己,要信任他,否则便是一损俱损。
这其实算是一种胁迫,但这胁迫又是万般无奈之举,极不高明。
嬴政不由得笑了笑,他并不生气。
王翦无疑是睿智的,但却以这样示弱的方式来获取自己的信任,表示自己可以被君王掌控,不得不说,这又是高明的。
有了前几次失利的教训,嬴政深知攻灭赵国并不急于一时,当下赵国有李牧坐镇,使得秦军伐赵的风险大增,虽然已知击败桓崎者另有其人,然而不久前李牧再次击溃秦军,能力也不容小觑。
等李牧的人头落地,如此才是万无一失。
方才嬴政如此迫切,不过是在试探众臣工,现在已然一目了然。
既无人迎合,也无人反对,这很好。
伐赵之前,率先灭韩,其间收买列国,这也很好。
此次朝会后,王翦王奔父子依然赋闲在家,秦国也风平浪静,这是做与旁人看的,实际上王翦已然开始暗中对灭韩做出部署。
内史腾领秦军不声不响的逼近韩国,这是一步明棋,既是真也是假。
他的暗棋隐藏在内史腾调动秦军的过程中,列国只看到了明,却看不到暗。
表面上秦军的确是有所异动,众人皆以为是向韩国而去,然而秦军一部分开始集结在上地,另一部分集结在井陘,还有一部分集中于河内,这是兵分三路,分别为北路、中路、南路,范围辐射到赵国全境。
王翦设想,未来秦军自这三个方向全面发起灭赵的战争,这时候韩人只顾得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而赵人却不知灭顶之灾悄然而至。
或许,有的人是知道的,然而他们也只顾得挣扎在生存的泥沼中不被淹没,大概也顾不得其它了。
……
在离开邯郸之前,幽若遇到了一个熟人。
他们二人在邯郸已然空寂的街头擦肩,彼此都是惊愕表情,复又都站定原地,说了几句话,话不投机,各自分别。
那是一个身材臃肿的矮个子中年男子,因为肥胖而行动有些不便,但目光却是炯炯有神,他极为吃力才得以勉强微微欠身。
他开口说:“小姐,别来无恙,一切都好吗?”
幽若点了点头说:“都好,你在邯郸做什么?”
那中年男子说:“替秦王做事。”
以往事无巨细,幽若都了如指掌,然而现在她竟是不知他的意图,这让她感觉到一丝不悦。
幽若微微皱眉问:“做什么事?”
男子坦然道:“我为李牧而来。”
幽若一愣,果然,秦国容不得李牧,只怕,赵国也容不得李牧。
幽若不容置疑命令一般说道:“先生要保李牧。”
“是吗?只怕先生保不住。”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你要违背先生的意愿,背弃梦鱼城的意志吗?”
幽若见那中年男子无动于衷,不吝严厉的质问道。
姚贾苦笑摇头道:“我的根基在梦鱼城,我又怎会背弃梦鱼城?只是,秦国取代天下已是必然,为此,我愿为秦国效力。”
幽若坚定不移说:“秦不可成为天下之主。”
姚贾平静的回应:“这恐怕只是小姐的意志,而不是城主的意志,小姐莫非不知,城主也对秦国寄予厚望?”
姚贾越是平静,幽若越是恼怒,她不耐烦说道:“那是以前,秦国辜负了先生期待,而你们也违背了先生的初衷,先生想要你们改变嬴政,继而改变秦国,现在看来,你们却是被嬴政改变了。”
姚贾颔首低头,显得越发恭敬,似乎是表示歉意,恭敬虽是恭敬,但言语里却分毫不让。
“不错,我们都被嬴政改变了,但我们也在努力改变嬴政,改变秦国。”
此时,幽若确信姚贾就是梦鱼城的一个背叛者,她的愤怒开始浮于表面。
“只怕你早有背弃梦鱼城之心,既是如此,你可以回到梦鱼城和家人团聚了。”
眼见幽若动怒,姚贾微微叹息一声道:“小姐忘了,自那日走出酒馆,我等已不受梦鱼城调遣,小姐无权终止我们的行动,何去何从,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除非,城主亲口来说。”
是了,她竟然忘记了,那是徐福的决定。
幽若心头的愤怒骤然松懈,倘若她质疑姚贾,那便是质疑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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