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昊之被这话挤兑的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怏怏说道,“你说的对,朕都听你的。”
孟嫣看着他那垂头耷脑的样子,含笑低声道,“皇上,不是臣妾拿乔,故意刁难皇上。只是上辈子那事……孩子莫名其妙的没了,谁知道是不是哪件事没做好。臣妾真的不想再来一回了,这个孩子,便如皇上所说,必定保住。”
陆昊之听了这一席话,也自觉先前那涎皮涎脸的样子不像话。
是啊,他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能只为了贪图自己那点点欢愉,而置她母子安危于不顾?
陆昊之心头那点不痛快顿时一扫而空,握着她的手,颔首叹道,“你说的对,是朕失态了。”言罢,他抬手,轻轻抚摩着孟嫣的小腹,“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啊。”
孟嫣垂首浅笑,“臣妾算过日子的,满共也就才一个月多一点。能有什么动静呢?”说着,她又轻轻道了一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个了……”
陆昊之抬头,乌黑深沉的眼眸凝视着她的,替她掠了一下鬓边垂下的发丝,沉声道,“朕有种感觉,之前那个孩子是走迷路了,如今他终于回家了。”
孟嫣鼻子有些发酸,不觉双手掩面,晶莹的水滴自指缝间滴落。
陆昊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畔莞尔笑道,“傻丫头,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哭什么?待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朕都要亲自教他念书识字、教他练武骑射。咱们的孩子,一定是大周最最杰出的孩子。”
孟嫣点了点头,抹了一把眼睛。
瑞珠在旁瞧着,连忙自铜盆里拧了一块手巾递过来。
孟嫣接过,擦了脸,方才展颜笑着,让宫女们去小厨房把预备好的肴馔端来,就放在这明间内炕几上。
体顺堂的小宴,这方算开始。
孟嫣今日没有预备许多菜肴,但炕几上摆着的都是陆昊之素来爱吃的,两面摆放描金青瓷小碗,象牙包金筷,窗边陈设着先前陆昊之使人送来的白玉盆赤血珊瑚树,地下铜盆之中燃着银丝炭,明瓦上贴着福禄寿喜的大红窗花,当真一室春暖。
心爱的女子怀上了自己的骨血,陆昊之自是兴致大发,虽在前头宫宴上已饮了几杯,还是吩咐荣安去御窖之中取了松花酒来,连喝了十大杯。
孟嫣有孕,不能饮酒,只以甜汤相陪,笑看着皇帝已有微醺之态,但想着今日佳节,又逢上这等喜事,便也不曾扫兴劝说。
陆昊之吃了一块红焖羊肉,笑道,“朕明儿一早就亲自去向母后报喜,母后盼孙子也盼了许多年了,一定会十分欢喜。”
孟嫣含笑点了点头,回想起上辈子,她闹得那般不像话,但有孕的消息传出时,太后娘娘还是欣喜若狂,派人送了一副赤金长命锁过来,又在菩萨跟前发了愿心,点海灯,持长斋,保佑她母子平安。今生,她当是不会再令这位老人家失望了。
陆昊之心情极好,与她畅想着孩子出世之后,要教他学这学那,弄这个弄那个,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向孟嫣笑道,“说孩子呢,豆蔻这丫头如今越发鬼灵精怪了。前儿朕去给母后请安,听母后说起,她正缠人教她骑小马,学射箭。女夫子才开了《大学》,她不知从哪儿弄到一本《孙子兵法》,就把《大学》丢一边去了,日日问夫子那上面的事。哪儿还有个女孩子的样儿!”
孟嫣听得咋舌,不由说道,“可她才只有五岁,就是交新年,那也才六岁!那兵法所云,她能读得懂么?”
陆昊之莞尔一笑,“朕也如此说,可听母后说起,这丫头在这等事上的悟性倒是极好,一点就通的。她的那位女先生,就是苏夫人,特特来请母后示下,母后便问朕的意思。”
孟嫣停了杯筷,望着陆昊之,“皇上怎么说?”
陆昊之笑道,“朕说,随她去吧。她既有这样的才干,好好习学一番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只是四书五经,还是要学通学透的,毕竟那上面讲的都是为人处世、格物致知的道理。”话说到此处,他却忽带了几分伤感,“这孩子随她爹,朕的大哥倘或还在,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孟嫣心里晓得,怡亲王的早逝,对于蒋太后与陆昊之,是个巨大的打击。
抛开了这层身份,他们也只是母子手足,其天伦之情与俗世百姓并无不同。
她想起了尚在腹中的这个,这个孩子为陆昊之带来的并不仅仅只是江山后继有人,不会再在子嗣事上为人掣肘,更是这世上多了一个与他血脉相牵的亲人。
孟嫣没有多言,只是向他笑着柔声说道,“皇上,臣妾相信,豆蔻将来长大,一定是个风姿卓绝的奇女子。”
陆昊之懂她的意思,惆怅无益,如今好生教养怡亲王这个遗孤,便算是对他在天有灵最大的宽慰了。
他笑了笑,“朕也是这样想的,那些俗人还跟朕说什么,不如多多教导公主德言容功,免得将来择婿为难。哼,朕的女儿,堂堂大周公主,只有她嫌弃别人的份儿!但就一件,她现下见天和那个小伴读,在寿康宫里胡天胡地,把母后闹的脑仁疼。公主也罢了,朕纵的起她!可柳家的小姑娘也跟着她学,将来柳家不会怪咱们吧?”
孟嫣这下,当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用罢膳,宫女们撤去了残馔,又送了香片漱口,孟嫣只觉困倦不已,原道是孕中乏力,看了一眼自鸣钟,竟已是四更天了,忙吩咐打热水梳洗了,同陆昊之一道睡下。
隔日再醒来时,已近晌午时分。
孟嫣自床上坐起,不见陆昊之的影子,心里知晓他是去太和殿受文武百官的元旦朝贺去了,之后还要祭拜先帝,完了才去寿康宫向太后拜年贺岁,整整一日统不得个闲,便也没有多问。
陆昊之不得空闲,她在孕中却清闲的很,随意吃了些奶粥早点,又到明间内看着宫女寻了各样绸缎布匹出来,拿着粉饼描画了,心里寻思着要给孩子做些什么小衣裳。
正商议着,忽听院里一阵脚步杂沓之声,荣安便走了进来,满脸堆笑的俯身行礼,“给娘娘请安,皇上吩咐奴才送了一口金丝楠木浴盆过来,请娘娘过目。”
孟嫣有些诧异,“这大年下的,送这个干什么?”
荣安回道,“皇上说了,是预备着给小殿下洗三用的。”
孟嫣圆睁了一双杏眼,陆昊之这么亟不可待吗?
正月初一,本是亲朋好友拜年贺岁的日子。
孟长远独自在国公府里,母亲早逝,妹子在宫中,老父前几年四海云游,如今也不知在哪里,他又没娶亲,一个人守着个偌大的国公府孤零零的。
正没意思时,恰巧定安伯送了帖子过来,请他过府赴宴看戏,他便收拾了一番,动身过去了。
到了那边府里,定安伯请他上了花楼,进了一处厢房,铺排了一桌小小酒席,便道,“孟兄请坐,小弟下去见几个客,去去便回。”
孟长远便独个儿在屋中坐着,那屋子正北门窗大开,外头是围栏,再往下就是戏台子。此处居高临下,视觉极好,看的甚是分明。
今日定安伯请的是京中最大的戏班子,演的又是《火烧裴元庆》这等武戏,极合孟长远的胃口。
他看的正自有趣,忽听身后门板吱呀一声响起,又是裙子拖地声响,只当是府里的丫鬟来换茶水,并未回头。
却闻一道娇柔嗓音响起,“孟大哥,别来无恙。”
孟长远微微一怔,回首看去,竟是郑芳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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