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薄雾笼罩在宽阔的浦阳江上,随着大日逐渐的升至高空,雾气越发的稀薄起来。
宽阔的大江之上,船只往来如梭,清风吹拂,岸边的柳丝在轻轻摆动。
一切秩序井然。
巨大的破浪声突兀的从远处的江面上传来,随即,一艘巨大双桅战船出现在江面之上。
看到是水师战船,四周的众多船只立刻朝两侧躲避。
战船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江面宽阔,一路行来,也并未碰撞到其他船只。
战船很快过去,不等其他的船只松口气,紧接着,更多的快船出现在江面之上,一下子就占据了整个江面中央。
快船很快过去,随即更大的破浪声传来,又是一艘巨大的两桅商船出现在江面上。
声浪依旧未熄,在众人的视线中,连续三艘大型官船从东北方向而来。
只不过相比于占据正面江面中央的两桅大船,三艘官船的体积倒是并不大,但却更加的让其他船只不敢随意靠近。
李绚站在船头之上,看着四周江岸边上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他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条大江虽然比不上婺江宽阔,江上的行船也比不上婺江行船之大,但行船之多,却也是不遑多让的!”
“婺江虽然广阔,但两岸多山,富春,桐庐和建德又物产单一,历来只适合大船船行其上。对于小船而言,走诸暨,东阳,义乌而到婺州,物产丰富,水运便利,故而以小船为多,商贸发达。”
穿着青色水波纹长袍,做男子打扮,但依旧难掩秀丽的杜柳站在一侧,看着两岸的景象,面色平静的解释。
她出生就在婺州,但却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诸暨陪父亲渡过的。
她一直有些不明白,父亲在辞官告归之后,为什么不返回长安,不留在婺州,也不前往杭州和越州,反而只是留在诸暨这座小城。
父亲只是笑笑不答,小时候倒也罢了,只是长大之后,杜柳逐渐能看出父亲眼中的落寞。
所以这一次李绚抵达杭州之后,她才会趁机前往查看,看看李绚这个新任婺州别驾是否值得他父亲投效。
“碧波江畔柳絮飘,青砖古巷马蹄响。”
李绚指着远处码头之上,牵着一匹单马站在岸边的身影,问道:“那位便是令尊吧?”
杜柳看向李绚所指的方向,微微挑眉,但离的还有好几里远,她一时也有些看不清。
也不知道李绚究竟是怎么看清楚的,杜柳回头看了李绚一眼,然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概是吧,毕竟如今在整個江上,能够承载马匹的船只不多,现在更是只有我等一行人。”
马匹上船,不仅需要有足够大活动空间,甚至还需要有稳定的船速不让马匹惊慌,这不是一般的船只所能拥有的。
如今在这条江上只有他们一行,那十有八九便是杜柳之父了。
“令尊在诸暨多年,上窥婺州,下看杭越,也真是辛苦了。”李绚不由得感佩一声。
杜必兴早年任职婺州司马,政绩如何,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但能做到一州司马绝非易事。
他离任婺州之后,没有返回长安,或许有南方利于养病的原因,但是他留在诸暨,必然是为了窥伺天阴教。
婺州紧邻睦州,是整个吴越之地,除了睦州之外,天阴教发展最广泛的一个州。
其次便是歙州。
多年以来,虽然官府严令禁止,时时打击,但始终禁之不绝,甚至有越禁越泛滥地趋势。
这里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婺州多年的发展,更多的是得益于朝廷在睦州实行的严苛法政。
导致多年来,睦州之民不停的从睦州流出,前往婺州,杭州,甚至歙州等地求讨生活。
这才有了婺州如今的繁华景象。
婺州之民,多是当年陈硕真起事之兵的家属后裔,其中不知道暗藏了多少信仰天阴神女之民。
信仰传播之下,婺州之民不知道有多少成了天阴教徒。
他们在婺州的基础广泛到了李绚想都不敢想的地步,这才是他这一行最大的难题。
杜必兴在诸暨多年,来敬业的资助也是他能坚持下来的原因之一,所以来敬业推荐李绚,他便来了。
……
官船缓缓的靠岸,一个身穿灰色长衫,面色清隽,短须轻扬,气质儒雅,神态谦和,但眼神明亮的魁伟中年人,牵着马匹上了官船,官船立刻离岸。
“小子李绚,见过先生!”李绚对着将马绳交给千牛卫的杜必兴诚挚拱手。
“王爷客气了!”杜必兴面色平静,神态从容的回礼。
只是他神色虽然温和,但眼神中带着一丝血丝,脸上能看出清晰的疲惫。
身上虽然虽然干净整洁,但是风尘仆仆的味道,却是扑面而来。
李绚心里有些疑惑,杜必兴这是从哪里刚刚归来的?
“先生请进。”李绚赶紧让开位置,将杜必兴引进船舱之中。
船舱之中正在研究案情的王勃和余泽,立刻站起来,也不用李绚介绍,两人拱手道:“见过杜先生。”
“见过二位。”杜必兴非常客气的朝着王勃和余泽回礼,不卑不亢。
李绚站在一旁,赶紧介绍道:“先生,这位是王府余修撰,这位是王子安先生,与令族弟杜审言是至交,数月之前,令弟前往蜀中任职,子安先生还曾写诗相送。”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杜必兴感慨一声,看着王勃,神色动容,又有些好笑的说道:“光此一诗,五弟浑身的傲气都要被打掉三分,当浮一大白。”
王勃神色真挚的说道:“先生过誉了,勃与必简兄多年旧识,彼此敬佩,视若知己,临别相送,感慨不已。”
“子安贤弟真挚人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杜必兴转身看向李绚,点头,赞叹的说道:“当初听闻王爷那句‘天下谁人不识君’,在下便知王爷与子安先生相合之意,此番东来,子安贤弟必能大展宏图,建功立业。”
“若说这天下间,在诗文一道上,真正令本王佩服的人不多,子安是一位,还有便是令弟必简先生。”李绚将敏感话题扯了回来,脸色赞叹的说道:“‘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此等豪放之情,天下少有。”
“衙内屈宋,羲之北面,王爷不骂他狂妄就不错了。”杜必兴忍不住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屈宋,屈原和宋玉;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我的文章使屈原、宋玉成为部下。
北面,弟子行礼之处;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我的书法让王羲之也成为学生。
“必简兄那也是有真才实学的。”王勃摇摇头,说道:“在长安时,勃与骆三郎,郑七郎,宋大郎,与之相交,皆感钦佩。”
骆三郎便是骆宾王,出身婺州的骆宾王。
郑七郎是郑益,上元二年科举魁首,新科状元。
宋大郎是宋之问,上元二年科举进士,新科进士。
李绚一旁听着两人寒暄,心念闪过,郑益倒也罢了,荥阳郑氏出身,宋之问便是曾经被刘仁轨考察过,但最后因为诗词轻浮而放弃的孙婿人选。
至于杜审言,唐代第一狂人。
其后才是四明狂客贺知章和诗仙李白,这一点,二人皆是认可。
“衙内屈宋,羲之北面”,只是其一罢了。
当初长安送行,当着王勃,骆宾王,郑益,宋之问等人的面,直接开口说出了“我与长安一日,便压尔等一头”的话。
狂妄之情可见一斑。
李绚听完之后,也只能笑笑。
毕竟数十年之后,杜审言之孙杜甫就亲口说道:“吾祖诗冠古。”
“听闻必简先生和李峤、崔融、苏味道齐称文章四友,这是要赶超子安先生,和骆三郎等人之意啊!”李绚笑着,转头看向了王勃。
初唐四杰和文章四友,相提并论,谁上谁下,难以言说。
“此事得去问杨令明,他是如今的弘文馆待制。”王勃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杨令明便是杨炯,杨炯明年就要下场去应制科。
“可惜卢升之在任新都县尉,不然诸位相遇,便是一场文坛盛世。”李绚淡淡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惋惜。
初唐四杰,王勃,骆宾王,杨炯,卢照邻,似乎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在某一地方。
“今日得遇必兴兄,在下明日便写信给杜五郎,想必他得知此事后,必定欣喜无比。”王勃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意。
能够遇到好友兄长,并且还能共事一段时日,的确是一件值得开怀之事。
“是极,是极。”杜必兴赞同的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阴郁。
李绚看了眼杜必兴的头顶,脸上的笑容收敛,随后转移话题说道:“此事我等中午饮宴再谈,如今需弄清的,便是这位东阳司户参军的死因。”
“凶手大概不脱两人,一者是其上司东阳主簿李定一,另外一位,便是现下接手司户职责的司法参军黄子铭;也可能是二人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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