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金光门外。
夕阳西下,姚崇站在阴影之下,看着豪华至极的车队缓缓进入长安城,眉头紧皱。
那是周国公武承嗣的车驾,一共十八辆装满了财货的豪车进入长安城。
深吸一口气,姚崇按下心思,他如今已经不是监察御史了。
低头,姚崇轻叹。
随即,姚崇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城南,李绚穿一身黑底金丝长袍,率领十几名千牛卫,快速的从南城骑马而来。
姚崇笑了。
“吁!”李绚翻身下马,神色轻松的落在姚崇面前,问道:“元之怎么回京了,洛阳那边是告假了吗?”
“回王爷,今日小年休沐,再加上告了一天假,刚刚回到长安城迎接父亲。”姚崇拱手,说道:“不过元之刚才看到周国公回京了。”
“他又回来了吗?”李绚的眉头顿时皱起,有些不舒服的说道:“这个武承嗣,每年都回来的这么早。”
其他各州刺史,都是派遣手下长史,司马,运送贡品入京。
即便是偶尔自己亲往,也大多数在腊月二十七八才回来,少有刚刚小年,就突然回京的,但武承嗣外任汾州刺史,却几乎每年都回来的这么早。
“之前亦有同僚弹劾,但最后都被宫中压下。”姚崇有些无奈的看向李绚,问道:“此事王爷有办法吗?”
“正道的办法,没有,但邪道的办法还是有一两个,比如找人放出谣言,说周国公有意更进一步之类的,这样自然就会有人看不过弹劾,弹劾的多了,陛下必定会降旨训斥……”
“只是训斥?”姚崇有些不舒服的皱起眉头。
“当然,若有有心人去汾州查一查,看看周国公究竟是怎么累积起这些财富的,说不定能够收获。”李绚淡淡的说了一句。
姚崇突然间警惕起来,看向李绚问道:“王爷,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放心,本王不会拿你做棋子使用的。”对于姚崇的敏感,李绚非常的满意,转身看向远处西北方,李绚轻声说道:“户部许尚书要致仕,户部尚书的位置马上就要空出来,周国公如此大张旗鼓的回京,很难不让人多想。”
姚崇眼睛一跳,立刻说道:“王爷是不想周国公做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自然会有多人争抢,若是这个时候,有武承嗣想要争夺户部尚书的消息传出去,那么立刻就会引起其他人的关注试探和打压,最后让他彻底做不成户部尚书。
不得不承认,李绚这一手的确有些算计,只是有些太过刻意了。
李绚摇头,说道:“周国公本来就没有机会做户部尚书,他的目标应该是其他地方,所以周国公想要做户部尚书的传言从他自己的府中传出,其他人再经过辛苦的调查查到周国公府,那么他自己放出谣言……”
“自然是别有所图。”姚崇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李绚这是要彻底堵死武承嗣其他上进之路。
李绚呵呵笑笑,摆摆手,说道:“你想多了,本王只是想邀请周国公编注《汉书》而已,真心实意的,他做不做尚书和本王没有关系,本王也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王爷只是想将这份心揭开而已,其他事情,自然有他人去办。”姚崇神色复杂的看向李绚。
这一层算计比刚才要深了太多。
李绚再度摇头,说道:“如果周国公想做尚书,东宫会竭尽全力帮忙的,就当做是他编注《汉书》的回报,一换一罢了。”
“仅是如此吗?”姚崇看着李绚,随后摇头说道:“王爷的手段向来惊人,在前线,便是论钦陵都数次折损在王爷的手段之下,如今王爷盯着周国公,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开吧。”
李绚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长安城,轻声说道:“整个长安,有谁不是在他人的注视之下吗,便是本王,每日出门,前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今日甚至不得不绕南城而出。”
“可是有事?”姚崇微微一愣。
“长史回来的事情太多人知道了,他们笃定了本王必然会出城迎接,所以在本王出城的路上,很有些人用了手段,准备接近本王,一展才华。”李绚满脸的苦笑,他竟然也碰到了这种事情。
如今马上就要科考了,行卷在年底的时候更是大行其道。
“是为了公主殿下。”姚崇彻底的明白了过来。
李绚无奈的点头,即便是有很多人自己知道,他们不可能会成为驸马,但依旧有太多人愿为之付出巨大努力,以求万一之望。
“如今,这是整个长安城人人瞩目的事情,任何和公主有关的人,都会被人多盯几眼,本王如此,周国公少不了也是如此。”李绚突然一句话,拐到了武承嗣的身上。
聪明如姚崇,立刻就知道此事该如何操作了。
有人以士子之名接近武承嗣,然后再用士子之口说出谣言。
武承嗣说没说那些话不要紧,只要这些话能够在长安流传开来。
而且这些话说的,未尝就不是武承嗣真正的心中所想。
心思转头,姚崇抬头看向李绚,拱手道:“王爷小心,今日王爷如此筹算他人,他人也必然会在明日筹算王爷。”
“或者说,现在已经有人在动手了。”李绚回头看向长安城中,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整个大唐,陛下和天后唯一的嫡女要出嫁,天下不知道多少世家蠢动,想搏一搏的人太多。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父亲该到了。”李绚抬头看向远处,人影晃动,辞别长安数年的姚懿,终于要回来了。
……
九辆装满了货物,盖着毡布的马车缓缓进入长安城,然后朝平康坊而去。
姚懿一路上四处张望,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长安了。
昌州虽然也有些繁华,但却还远远比不上长安。
天下间,恐怕也没有哪个地方能够比得上长安。
行走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平康坊,不远处就是昌州进奏院。
坊门下,李绚看了姚崇一眼,笑着对姚懿说道:“今日本来要为叔父接风洗尘,但元之也在,恐怕叔父马上就得要回家了。”
姚懿满意的看了姚崇一眼,然后又看向李绚,拱手道:“元之之事,这几年承蒙王爷照顾了。”
“元之贤弟才华横世,早已经落在陛下眼中,何须他人照顾。”李绚拱手回礼,叹声说道:“倒是这几年颇多事务,昌州多有叔父操心,绚才有时间处理他务……话说回来,叔父之能亦落在陛下眼中,相信不几年,怕就要更进一步了。”
“王爷说笑了,下官巴不得多在王爷麾下效力几年。”姚懿诚恳的言道。
“其实叔父若是能接任昌州刺史,倒也是不错选择,但就怕他们不愿。”李绚稍微点了一句,随后说道:“至于逻些,若是能够功成,陛下也舍不得有叔父这样的英才来治理逻些,想来应该是往内多些。”
“说起逻些之事。”姚懿神色肃然起来,看向李绚,说道:“此番下官从昌州赶回,路过河州之时,便已经听说有吐蕃骑影出现在河州山野之间,截杀商客和信使,而河州刺史又无能为力……”
“我等亦是无能为力。”李绚神色肃然起来,看向姚懿说道:“长史忧心,本王明了,但此事看似简单,但实则非同一般……调兵过境,终需上命差遣,而且河州若要调兵,也未必一定要从昌州调动,洮州,兰州都可,甚至可以直接从刑部,大理寺,千牛卫派遣,回去之后,本王翻一下河州的公文,一切就可成行。”
“还是王爷谨慎,但下官有些担心杯水车薪。”姚懿能够感受到李绚的谨慎,而且他的安排也并没有太大错误。
刑部,大理寺,千牛卫都能派出相当的好手,但如果潜藏在山中的吐蕃暗骑太多呢?
“我们心中自然着急,河州未尝不心急,但中枢从来没有决定从昌州调兵,其中原因……”李绚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摇头。
中枢在提防昌州。
如果说还是李绚任洮河道行军总管那阵,那自然可以随便调兵,但如今他是逻些道行军总管,名义上总差了一筹。
一旦李绚擅自调兵,少则不解根本,多则有妄动之嫌,甚至造反之疑,故而最终决定还是要在中枢。
“实在不行,便请河州刺史府出钱悬赏吧,军中有不少役满的老卒,洮州在什么地方让一下利,河州出钱,招募勇士,也在合法之列。”李绚轻轻摇头,最终还是稍微松了松手。/
“是!”姚懿略微思索,最终点头。
……
进入昌州进奏院,各项贡品迅速的送入库房,然后等待正旦之前送入宫中。
坐在正堂,李绚将一本公文递给姚懿,说道:“叔父多年未曾回家,本来应该让叔父多歇息几日,但是绚这里还有不少明年的准备,需要叔父去六部多走动走动。”
“王爷忙碌,下官知晓,请王爷放心,下官必定安排妥当。”姚懿认真点头,神色郑重。
“好了,今日就不打扰叔父和元之贤弟相聚了,绚先走一步。”李绚笑笑拱手,然后主动离开。
送李绚离开昌州进奏院,姚懿忍不住轻叹一声:“这才刚刚回京,京中的风雨已经席卷了过来。”
姚崇站在一旁,安慰说道:“其他诸事都有王爷在上面安排遮掩,风雨落不到父亲身上。”
“伱懂什么。”姚懿摇摇头,看向手里的公文,轻声说道:“你知道南昌王为何让为父六部多跑跑吗?”
“这不是正常……”姚崇眉头益一皱,说道:“南昌王又在算计什么?”
“昌州刺史之位吧。”姚懿平静的说道:“等到真的拿下逻些,南昌王自然就无法再任昌州刺史之职,到时候,他自然希望有个亲信的人来接这个位置。”
“南昌王看中了父亲?”姚崇小心的问道,心中难免惊喜。
“如果是为父,最好,如果不是,南昌王也希望通过为父的走动,让陛下明白,他希望昌州能够继续稳定,不说是依旧掌控在他的手里,起码还是要成为逻些的后援,逻些实在太远了。”姚懿已经一眼看到了李绚些微动作的心思变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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