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审视章实道:“我总记得你当初浑不知事的模样,如今已堪为一家之主,不足之处就改之,谁也不是一出生就顶天立地的。”
杨氏拉过于氏的手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大郎必是让你受许多的委屈吧。”
于氏闻言已红了眼睛,低声道:“回二姨的话,侄媳不委屈。”
“还说不委屈,”杨氏已含泪道,“这女子出嫁就是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但为一家之妇,上上下下受得气还少么?还偏说不得,所有的苦啊泪啊都往心底吞,外头维持个家和万事兴的样子。”
杨氏说完,于氏垂泪道:“二姨说得是大户人家,侄媳这小门小户倒还好,平日实郎和叔叔都是体谅。”
杨氏欣然道:“你是好个媳妇,大郎娶了你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于氏垂泪道:“这话侄媳不敢当。”
章越一看,这不对啊,二姨这一回家,可谓面面俱到,夸这个训那个,完全把自己给孤立了。
杨氏与于氏说了好一阵体己话,终于看向章越然后道:“三哥,走近些,让二姨好好看看你。”
章越本不愿的,但仍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两步。
“兄弟里,属你与二哥生得最像,如今也是个读书人了。你上一次见二姨还不太记事,难免生分。”
章越勉强地道:“二姨,哪得话。”
杨氏道:“二姨看得出,你是有志气的人。听闻你以前不爱读书,但二哥走后,你却读了村塾,常饭也吃不饱,还替人佣书,那日老都管说你凭二哥方得了秀才,但其实你是以全通考上的,放哪里都没有不取你的道理。”
“也是难怪你不愿来苏州,你是要争一口气啊!”
章越听了心底百感交集。
“男儿争一口气当然是好,但你若心底有气,可否不怪你二哥,只怪你二姨一人?”
章越道:“二姨何出此言?我又为何要怪二姨。”
杨氏道:“当初让二哥离家完全是你二姨一人主意,我骗你二哥,说我在扬州病得很重,让你二哥来见我一面,然而又故意不告诉你哥哥。你二哥视我为半个亲娘,所以……”
“那二姨为何如此?”
杨氏叹道:“全是我私心罢了,我不想我与你姨夫一生积蓄偌大家财都便宜那小娘养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起你们家。”
宋朝将妾称小娘。
章越对自己这叔父家事了解不多,但知自己二姨嫁过去时,携带嫁妆颇多,自家叔父对她颇为既是敬畏又是宠爱。后来叔父做了官又纳了妾,妾室又生了一子,就对二姨没有宠爱只剩敬畏了。
章实闻言跺足道:“这叫什么事。”
“初时还以为是二哥看不起赵押司,后来又以为是到苏州改籍考进士,再后来又成为赵押司女儿有错在先,到了如今倒成了二姨的错。我都不知道怪谁?这事到底是谁错了?把我这人都整糊涂了。”
于氏低声道:“实郎,你别说了。”
一旁的徐妈妈已是默默抹泪道:“大哥儿,三哥儿,你们不能如此怪大娘子啊,此番郎主拜职方郎中,进京为官,如今已举家迁往京里。大娘子本也是要进京的,但得知老都管的回报后,即舍了郎主赶到闽地来找你们,她身子骨还不好,这还……”
杨氏摆了摆手道:“我随郎主走南闯北惯了,这些路途不算什么,如今总算见了面了,天大的事也可坐下来说说,三哥儿你愿与二姨我一起进京么?”
章越看向章实,于氏。
章实左右踱步一番,然后道:“三郎,既是二姨的一番诚意,你就随她进京吧。”
于氏也道:“二姨拿咱们当一家人,三郎就同二姨去吧。”
章丘本要反对,但见父母都这般说,只好闷闷不乐地站在一旁。
章越想了想道:“敢问二姨,姨夫有什么说辞?”
二姨听到提及姨夫,脸色浮过些许愠色,然后道:“这家里二姨还是能作主的。当然你姨夫也没如何,只是有些小家子气。”
章越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要让姨夫为难了。二哥,有什么说辞么?”
二姨道:“你二哥自弃榜后一直在京里夏课,没有回苏州,故我也没见着。”
“那与二姨总有书信往来吧!”
“那倒有。”
“不知提过我与哥哥么?”
二姨默然片刻道:“三哥儿,我实不能骗你,确实未有。但二姨担保,你二哥绝不是不念兄弟情谊之人。”
章越道:“或许二哥有什么苦衷吧!我能省得。”
“三哥儿……”
章越已是起身向杨氏行礼道:“二姨千里迢迢而来,之前我与哥哥没有出迎在外已是万般不周了,如今二姨好容易回趟家乡不如先好生歇一歇,也让我与哥哥好生侍奉左右,阖家共渡年节。”
“这……”
徐妈妈待要言语,二姨按下对方道:“也好,许久没回家了,咱们杨家祖宅一直还有有人打理着,正好回去除除灰尘。”
“至于要不要上京,还请容我思量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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