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的近畿陆军第一师经过昨天晚上的短暂恶战厮杀,看来锐气被打掉了不少。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队的北军才开始集中,几个营拥在一起,兵士们脸上都是疲倦沮丧的神色。昨天晚上那么拼命,那么多发炮弹干上去,第一师什么时候也没这么卖力过啊,董山却硬就是打不下来!江北军真他娘的都是一群疯子,连伤兵都能扑上来抱着你咬一口。
李奎元知道,从董山上面看,信阳城如在釜底,要是董山今天再拿不下来的话,敌人主力赶到,架起大炮来朝下轰击,那是根本没得守的,难怪师长要考虑后路问题呢。要不是前面大本营和总统府两家意见不统一,把第一师扯来扯去,董山的防线他敢担保是固若金汤!但是现在却这么轻易地丢了,难道北洋在这个新崛起的势力面前,真的气数已经尽了?
他神色有些复杂,凑到何宗莲的身边。两个压在第一线的高级军官在这里商讨后路的事情,要是让部队知道了,那不多的一点战斗意志恐怕也就荡然无存了。
“师长,现在四师的十六团控制着几个车头,连车皮都已经甩在了线路上面。辎重和行李我已经又安排师直属部队在装车了,我们上车随时能走,现在就是不知道向南还是向北啊。”
何宗莲嗯了一声:“大本营就没来电报指示?”
李奎元苦笑道:“来倒是来了几通电报,但除了叫我们尽全力反击董山、保卫信阳之外,就没别的指示。我看现在,大本营和老头子都被南军这一棍子打蒙了,要是按照我的意思,为了避免担负失守信阳的责任,咱们还是朝北退,等待援军上来反攻的路子稳一点。朝南虽然有武胜关的现成阵地,但是多半是死路一条。”
炮声再一次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第一师的全部炮兵在白天发挥了更大的威力,董山的射击诸元早就已经标定,从五十七毫米到七十五毫米口径的火炮都发挥了最大的威力。看来北军这次是打算赌上最后的战斗力,和江北军在董山拼个你死我活了。北洋军打的仗也不在少数,但是军官们都清楚,只有和江北军的作战,才是他们北洋军最关系生死存亡的战役。政客可以改换门庭,士兵可以换军队吃粮饷,他们都是这次老袁提拔出来的军官,要是雨辰得了天下,他们到哪里再找这么一个位置去?在和江北军的作战中,中高级的军官们表现得都是出奇的坚强。所以从湖北到河南,只要两军的主力撞上了,这战况都是分外惨烈。
看着炮弹在自己头顶的山峰棱线上面炸开,王也鲁像个小列兵一样,抓着杆步枪,等待着敌人的炮击停止。往常都是江北军仗着强大的火力欺负别人,这次自己轻兵袭远,却在北洋军的炮兵下面吃了大亏!他已经没心思去想陈山河支队长他们的主力什么时候到,因为他坚信支队长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增援上来的!而自己的任务,就是要在支队长增援上来之前,牢牢地钉在董山上面。
对于信阳的得失,和这个重镇对于他们支队大迂回的最终意义,王也鲁清楚得很。
这时在北军北洋公所的大本营里,是一片沉闷的气氛。从昨天晚上收到信阳的告急电报开始,大家都没有睡觉。大总统的病势传来,也让这些北洋军官们心里沉甸甸的。大家都是吃军人这碗饭的,如何不知道现在自己面临的局势?
这些往日里对部里公事三心二意的军官们,如今都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面,焦急地等着第一师的战况回报。现在大本营也已经改组,段祺瑞他们从铁狮子胡同回来,立刻就发表了冯国璋的京汉线北洋总军司令和蔡锷大本营副幕僚长的职务。
北京留守的几个新编师师长都赶到了这里来,等候着任务下达,而冯国璋就拉着第四师师长杨善德在那里看地图。他这个北洋京汉线总军司令,虽然麾下有五个军的番号,但是现在实际掌握在手中的得力力量就第四师第七旅的两个团,其他部队不是在湖北河南已经开始作战就是在往前输送。总军的指挥班子也一时建立不起来,让他这个担负着这么大名义的总军司令急得没有法子。
段祺瑞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转圈,一夜没有休息了,一股虚火支撑着,倒也不觉得疲倦。他只是觉得内心烦躁,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也不知道做什么对前线才有帮助。
蔡锷苍白着脸坐在他办公室里面看着公文和战况简报,外面的电话铃声响成了一片,他也不管,只是在那里出神。
段祺瑞转了半天,终于朝着蔡锷愤愤地道:“松坡,这局面到底如何措手?大总统把一切都拜托给咱们了,咱们要拿出办法来啊!我看华甫也急得直搓手,他现在什么部队也抓不住,只跟我叫苦。现在这个局面还是要咱们大本营把命令直接下到各军!对信阳这个局面,咱们马上就要有安排,不然军心也就乱了!”
蔡锷只是点头,昨晚除了大本营和总统府接到了何宗莲的电报之外,北洋湖北作战的各军也接到了他的分电告急,现在也纷纷有电报过来请示办法。他们现在正面都和江北军保持着接触,兵力专用不易,都在焦急地询问大本营,到底是战还是走?曹锟那个急性子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以江右军和第一作战军全部收缩到孝感,放弃武汉,集中兵力先出武胜关击破江北军河南迂回的支队,以第二作战军掩护他们部队收缩。他其实就是打定了牺牲宏威军和第七师这些不太重要的部队,也要掩护他们的安全的主意。
想法是很好,如果能把他和陈宦的第一军接出来,牺牲第二军倒也没有什么。但是别人就肯为他付出牺牲么?现在这个年月,谁不知道兵就是实力,就是官,就是地盘?。
现在北洋几个军摆得七零八落的阵形,不要说他这个大本营副幕僚长本来就是当得无可无不可的,就算自己全身心地扑上去,面对雨辰江北军形成的巨大的战略优势,出手也为难。
他安慰着段祺瑞道:“芝泉,不用着急,这事情急也急不来么!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乱作一团的部队摆好,再次形成一条整然的战线。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过么?军事上想吃掉江北军,不要做这个打算了。现在是怎样收拾这个败局,让政府能够体面地结束这场战事!信阳我敢确保坚持不了多久了……第一师本来缺额就大,走了那么多旗兵,现在估计被江北军迎头一棍,一点锐气也全没有了。京汉线被切断已经成定局了……”
他站了起来:“大总统以华甫担任五个军的总指挥,他现在也指挥不了那么多部队了。连个参谋班子都没组建起来,如何在这么广大的地域指挥这么多的部队行动?兵学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嘛!”
他不动声色地下了点段冯之间的烂药,段祺瑞却很听得进去,不住地点头,只是催促他快说。蔡锷一笑:“现在的关键还是在湖北没有统一的指挥,华甫也指挥不到那里去。我的腹案就是,京汉线如果断那就断,反正现在咱们也挽救不及。湖北最好设一个京汉线总军的副司令,统一指挥部队,丢弃辎重。信阳如果一被攻陷,一面增援武胜关一个混成旅的部队,一面从老河口那边退往河南。大部队行动不容易,至少那些训练了那么多年的战斗兵要拉回来!而且动作要快,稍一延迟,敌人击破防守薄弱之武胜关进出湖北,彻底地断了咱们的后路,那时,这仗就不必要打了!”
他微微地喘口气,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段祺瑞也听得入神。除了对放弃湖北还有些顾虑以外,听到冯国璋被分权的建议,竟然觉得是非常之有见地的提议,而且理由冠冕堂皇,他指挥不过来么!
“京汉线其他部队要赶紧转运,第一师我估计是不会撤到湖北的,他们不会自己把自己往绝地里面送。其实第一师要是足够坚强的话,继续退守武胜关,等待我们大部队增援上来,未始不可以反败为胜,重新打通京汉线……但是芝泉,你觉得我们就是下了这个命令,第一师会听么?”
段祺瑞想想,断然摇头道:“第一师不会服从的!他们只会朝北撤退!这些兵大爷我了解,摆开来兵对兵将对将还能打一气,让他们在绝地死守,绝对不可能的!”
蔡锷一笑,他喉咙一直不好,到了北方因为气候不适应,这个病更重一点了,说多了话,现在觉得微微有些痰喘,但还是坚持着说下去:“既然第一师朝北退已经成了定局,那咱们就汤卷饼!冯华甫指挥一、四师组成的何宗莲作战军还有齐燮元作战军,两个军的实力也相当不弱了,一路慢慢朝南打,顺便接应从老河口退回来的湖北主力。宗旨就是湖北前线的部队行动要快!而冯华甫他们的部队行动要稳!不能再被敌人牵着鼻子调动了!”
段祺瑞帮他做了最后总结:“湖北肯定是没办法挽救了,只要我们主力还在,在京汉线上和江北军僵持住,那下面不就是政治解决的问题了?”
蔡锷含笑点头,这种解决方案,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段祺瑞皱眉正想下决心,就听见外面的作战室一片吵嚷声:“信阳的最新电报,信阳的最新电报!”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走了出去,就看见冯国璋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先看着电报。段祺瑞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但是旋即一笑:“华甫,信阳那边怎么样?”
大家看段祺瑞本来一直暴躁不宁的样子,被蔡锷拖进办公室说了会子话,现在居然都笑得出来了,都觉得这个副幕僚长本事着实不小,居然能把段祺瑞降伏,看蔡锷的眼神都多了三分敬佩。
冯国璋颓然地将电报纸递给段祺瑞,叹道:“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信阳报告清晨反攻董山再次失败,部队伤亡惨重,敌人主力已经增援了上来。第一师准备上车北撤……”
大家心都凉了半截,本来心下未尝不知道信阳很难保全,但是总存着万一的侥幸心理,指望第一师能有奇迹发生,将信阳坚守住。但是奇迹毕竟没有发生,京汉线被江北军切断的局面,他们必须要去面对了。
段祺瑞沉着脸看完电报纸,没有动什么声色,转脸对蔡锷道:“松坡,把咱们刚才议定的大本营应对办法,和大家说说!信阳是丢了,可咱们北洋并没有完!”
王也鲁站在董山山头,多少人劝他下去休息一下他都不肯,头上绑着绷带,举着望远镜看着炮弹在信阳城里炸响。一列列火车拖着长长的白烟朝北仓惶逃离,灰衣服的北军士兵像蚂蚁一样攀附得车皮里外到处都是。一发大炮弹在一节车皮上面炸开,那些蚂蚁一样的小人顿时被掀得到处都是,火车更拖着烟火加快了速度。
一个上午,第一师坚持发动了几次反击,但是再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凶顽了。除了炮依然打得没有停歇过,教三团付出了惨重的伤亡,终于坚守住了董山。不少被打死的北洋军士兵手里,还抓着一把一把的银洋。想到这里王也鲁就很自豪,我们江北军和青军会是为大义而战,你们北洋也只是为这几块卖命钱打仗了!至于什么是大义,王团长倒只是模模糊糊。
中午刚过,陈山河支队主力终于增援上来了,参谋长蔡恒文亲自在山下抓着部队,到一个部队整理一下就赶上董山去,各部队的迫击炮都集中起来运上去。北军的反攻本来就已经有气无力了,看到江北军主力过来,那撤退的样子当真称得上是丢盔弃甲。步兵们跟着北洋军败退的潮流直冲了下去,要不是李奎元早有准备,四师十六团依托城垣,用火力阻止了江北军的追击,估计第一师现在也没命上火车了!但是放列在山脚下的北洋第一师的炮兵阵地,几乎所有的大炮都被江北军缴获了,甚至还有何宗莲没来得及带走的指挥刀。。
到江北军的大炮在人拉肩扛下运上董山,俯视着信阳城开始轰击之后,北军的撤退就马上开始了。一列列的火车逃命一样地离开,不少车皮都被打起了火,北军兵士们乱成一团,也不分什么旅团营连排了,只要挤上车就行。不少随军的家眷抱着孩子和当军官的丈夫失散了,追着火车连哭带号。哪一发炮弹不长眼睛,就把他们这些无辜的随军家眷没有差别地割倒。战败逃跑,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一件最悲惨的事情。
王也鲁举着望远镜在炮阵地旁边像疯子一样叫好。
“再来一发!”
“干那个火车头!”
“有个戴金边军帽的大家伙!”
炮兵哪有心思听他的指挥,只是将一发发的炮弹直瞄着打了出去。
当陈山河走上满是焦土和死尸的董山山顶的时候,就看见这个立了大功的教导团团长失态的样子。他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信阳城的局势,朝身边的炮兵指挥官命令道:“不要开炮了,让他们跑,步兵推进抓俘虏去。”
听到身边的炮声慢慢平息下来,王也鲁红着眼睛转过身来,根本没有留意到陈山河他们,只是恶狠狠地盯着炮兵:“你们为什么不开火了?你们通敌!老子毙了你们!”说着就掏出手枪。陈山河大喊一声:“王也鲁!你疯了!我命令他们停火的!”
王也鲁一个机灵,看着陈山河,慢慢地把枪口放了下来,突然摇晃着跪下:“支队长,把这些北军都干掉,我们教三团死得惨啊!两千多弟兄,敌人的炮轰就没停过啊……您看看这满山的弟兄们的尸体啊!”
董山之上,尸首枕藉。黄色军装的教导团士兵和灰色军装的北洋军士兵尸首混杂在一处,就像一场最惨烈的噩梦一样。信阳是拿下来了,可是教三团也几乎丧失了战斗力。1912年10月30日,江北军陈山河支队攻克信阳,截断京汉线,北军京汉线上主力,被分割为两部分。
战局继续向前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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