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斯文沿着背街的小巷急急地走着,才转出来上了大路,就看见一辆汽车从面前慢慢地开过去。现在京城里面,也逐渐出现了这些工业怪物。但是北京的土路还没有像上海那样完全改建成马路,这些汽车和骆驼马车驴子争道,除了是一样的尘土飞扬之外,倒没显现出什么现代文明产物的优越之处来。
这辆汽车前面飘扬着日本旗,看牌照也是日本公使馆的。白斯文按着自己的帽子退到了墙边让开,无意中一瞥,就发现陈思也坐在汽车里面,正和一个长袍马褂的老头子谈笑着什么。
“怎么?陈思从东北回来了?事情有什么变故了么?”白斯文脑子里面顿时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他们向来是两条线活动,一个负责华北,一个负责东北,各人在各人的岗位上面努力,与陈思除了按时电报联系一下,他其他的活动他也不能掌握。对他突然出现在北京,白斯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转眼就不想这个问题了,陈思是个深沉的人,他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他的理由。
他抬头看了一眼乌云低垂的天色,眼见着又要飘雪了,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今天他可是和一个重要的人物约好了时间的,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每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充满干劲地朝着一个目标滚滚前进。司令一次拨付了他六十万元的活动费用,还不限报销,就是要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干出成绩来。
时间紧,任务重啊。
杨度懒洋洋地晃出了自己的宅子。这些日子以来,他老人家竟然难得地清闲了下来,什么事情都推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分内的联络党派、准备大选的事情都一点不管。每月挂名在总统府拿八百元的参议薪水,就这样置身事外像看着名利场中人的纷纷攘攘。但是自己像这样耐得住寂寞的日子又能坚持几天?北京怕是还有很多像自己这样的失意小政客正翘首南望……什么忠诚,什么坚持,在政治这个大染缸里,都是一钱不值的东西。
可是在南方,自己就真的有用武之地吗?这一点,连杨度都没有信心。他只是习惯性地愿意依附在最强的势力一边,帝王术本来就是这么现实的东西。
他左右四下看看,陆建章派来的守在他门口的小贩探子也和他对望了一眼,两个还互相笑着点了点头,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这年月,北京官场上面的事情就是瞒上不瞒下。就连陆建章听说他亲戚在江北军里,是雨辰的贴身军官。谁不要为自己留点后路?大总统还在竭力地想办法应付这个日渐窘迫的局面,但是除了他几个最嫡系、命运已经紧紧捆在一起的心腹之外,南北大会战北方失败之后,有别样心思的人物就已经越来越多了。
杨度在南市转了一圈之后,又安步当车地晃到了后海。看的确没什么碍眼的人了,一闪身就晃进了一处小小的茶馆。等他眼睛适应了茶馆里面昏暗的光线之后,就看见白斯文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面前一个茶碗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看来也才到这里等候他没有多久。
看到杨度进来,白斯文站起来就招呼:“皙子大哥,快坐!几天不见你人影,可把老弟我想死了。最近还是很忙?”他招呼得热烈,杨度心里面却只是有点想冷笑的意思。但是江北军系统现在自己能搭上线的,也就是这个经常言不由衷的白斯文上校了。
他在白斯文身边坐下,看着那个旗人老板不做声地也给他倒了一碗茶,苦笑道:“兄弟这几天去了天津,在堂子里面把这个月的薪水报销得干净。一回到自己宅子里面,就看到你老哥留下来的消息,这不就巴巴地赶来了吗?”
他端起那碗茶喝了一口,又皱眉笑道:“经费给你老哥花完了?怎么这待客的茶也尽是些沫子?真是不大方啊。”他一头说一头笑,浑没在意那个旗人老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斯文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就拉着杨度的手朝里间走去,那个旗人老板乖觉得很,就守在了门口替他们望风。到里间的小炕桌才坐下来,白斯文换了一副郑重的脸色,看着杨度认真地道:“皙子大哥,现在兄弟听到风声,袁大总统似乎又和日本签订了一个很要紧的密约?听说日本国将全力支持他训练新军,东北的利益他拿出来交换的也不少!据说上次南北大战,日本也在背后支援了不少款子,风传有一千万日币左右?这次的消息,是不是很确实了?”他问得极认真,毫无疑问,这是他这个江北军北方情报首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杨度心里面一沉,这些事情连他这个在北方人脉这么广泛的人物都只是听到一点风声。袁世凯现在似乎的确是让周自齐、王揖唐两个人在非常秘密地联系这个事情。周自齐还沉稳,要不是王揖唐现在有些得意忘形,这个风声还不见得能传出来。具体什么条约款项他也不清楚,自己也刻意地和这些事情保持距离。但是白斯文怎么也知道这个事情了?看来他的消息渠道也广泛得很。
白斯文紧紧地盯着杨度,看他在那里皱眉沉思。现在白斯文可不像南北会战时候那么小心翼翼了。底下具体办事的北洋团体人物,对他的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少人还找上门来给他提供情报。他辗转听到这些风声,马上就和在东北热河一带活动的陈思联系上了,让他在那里牢牢盯着日本的动向,自己在北京继续开始活动。消息回报给徐州之后,雨辰也出乎意料地重视,一连好几封密信带过来,告诉他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查清楚这个事情。他最后还是决定找杨度来打听这个消息。
杨度在心里面沉吟了半天,要打听这么秘密的事情。再详细地通过白斯文传递给江北的话,自己可就把老头子得罪得深了。自己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还是赌这一把?袁世凯待他不薄,虽然一直没有给他什么机要的职务,但是在生活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才能悠游终日,摆尽了国士的派头。。
袁世凯这么联系日本方面,也是想最后一搏了啊。这样的支持力度,是英国或者其他的西方国家所不能提供给他的。老头子现在迫切需要外力的支持,而日本对东亚的野心也是一望即知的,两家凑在一起,一拍即合。老头子现在有着最深重的危机感了,他不知道这是在玩火啊!稍有不慎,那就是身败名裂的局面。而自己在当中又应该如何自处呢?杨度想到深处,不禁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北中国的天,快塌下来啦。
北京最有名的地方,想来也不是什么紫禁城、圆明园之类的了,而是位于前门外大栅栏观音寺街以西的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这八条汇聚了北地胭脂的声色场所。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这个地方就热闹了起来。马车轿子停得满满当当,丝竹悠扬之声和划拳行令还有莺莺燕燕的声音混杂在一处,把这里点缀得似乎国泰民安。
自从清室倒台之后,原来现任官不许逛窑子的禁令自然就废除了。现在这里已经成了民国高官谈事情的最好场所,国家大事在纤手素腕执壶劝酒当中,就半化春风,半付流水了。每个出名的堂子门口,不同服色的护兵几乎把门口都站满了。只有一个孤老头子提着一个灯笼,在这满街的喧嚣当中踟躇独行,一边苍凉地喊着:“天亮了,大家醒醒啊!”
杨度的马车停到百香居的门口时,正和这个老头子擦身而过。他坐在马车里看着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老人当年破家为了同盟会的光复事业,清朝推翻之后,他也当选了参议员,到北京之后却只看见一帮以前意气风发的同僚迅速腐化下去,天天沉迷于秦楼楚观,做着一桩桩出卖良心的交易。他失望之下,有些神志失常,白天在八大胡同打更,晚上提着灯笼转悠。别人问起他什么,他只是沉痛地说:“我在这里看不见人,只能见到鬼!”
杨度靠在马车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北方的王气,看来真的要转移了。江北正在励精图治,每个人都全身心地扑在自己的事业当中,对他们将取代北洋,他已不存在怀疑。但是当雨辰问鼎天下的时候,又能逃出这个循环么?其兴也速焉,其亡也忽焉。什么样的人才能跳出这个怪圈呢?
车夫掀开了帘子,低声道:“老爷,百香居已经到了,您是这就下车,还是在门口等客人?”杨度被他的声音惊醒,忙振作了一下精神,大声道:“我这就下车!你在门口好生候着,我大概十点钟回府。”
杨度早就在百香居里定了一个厢房,几个头牌的姑娘都给他皙子大爷定下来了。厢房里早摆好了一坛花酒,珍馐罗列。看到杨度进来,几个姑娘都娇笑着迎了上来。杨度平日大有些名士派头,花间流连,也是风雅,和这些姑娘大有些交情。顿时上来扯袖子的扯袖子,拉手的拉手,不时还夹杂着什么“死没良心”之类的莺声燕语,让杨度这花丛老手都一时有些应付为难,忙苦笑道:“各位姐姐们,今儿我可不是主客,咱们就别闹了。安静听你们唱两首曲子,咱们等客人可好?”
当王揖唐夹着公文包掀开帘子走进包厢的时候,一首琵琶正弹到间深里,杨度正摇头晃脑地在腿上打着拍子欣赏。看到他进来,曲子一下止住了,几个姑娘对王揖唐这花丛老手如何能够不熟悉,拥上去闹得是更加不堪。有的扯着他的胡子让他叫姐姐叫妈,他都乖乖地叫了,有的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打着耳光,怪他这么久不来,一时间真的是乌烟瘴气。王揖唐好容易钻了出来,看杨度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忙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巾擦汗:“兄弟我实在是忙,听到皙子大哥摆台,已经尽量把事情往外面推了,结果还是闹到了七点三刻,现在才能过来。实在是劳皙子大哥久候了,没说的,兄弟先自罚三杯。”
几个姑娘在那里提壶给王揖唐斟酒,他爽快地连干三杯,杨度只是笑着不开口。这个家伙是酒色财气样样都沾,虽然有点才干,但是节操是分毫也没有的。杨度和杨士琦在给袁世凯当谋主的时候,很有些瞧不起这个削尖头到处钻营的家伙。但是这个世道就是小人道涨,君子道消,眼看着这位一天天水涨船高起来,现在自己还要为一件大事情笼络联系着他,想想也真的挺有意思。
两人都是场面上人,虽然都知道对方心怀鬼胎,但是这一席酒还是喝得谈笑风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度把几位姑娘做歹说地劝了出去,把门掩上之后,朝王揖唐笑道:“慎吾兄,我这是宴无好宴,当真是有事情拜托你呢。”
王揖唐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皙子大哥,瞧您这话说的。您是老前辈,什么事情叫人带一个二指宽的条子来,兄弟能不当自己的事情办么?还巴巴地赏酒赏饭,也太拿兄弟当外人了不是?”
杨度一笑,亲密地在他身边坐下,又换了一副神态,似乎是掏心置腹的样子:“慎吾兄,现在这个局面,咱们心里都应该有数,兄弟是有些心灰意懒了。别看大总统现在在操办什么四巨头会议,闹得场面上热闹万分,但是谁不知道现在是局面破败?最主要的是咱们的根基,二十万北洋军已经被打垮了呀!这年月,还不是靠枪杆子说话?要不是南边那个人物还觉得自己根基不稳,军事上面再步步紧逼一下,这一次惨败,就能送了咱们北洋的终!”
他说得大胆,王揖唐听得一脸愕然,就想站起身来,却被杨度给按了下来:“慎吾兄,兄弟性子直,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这些人,自己没有局面,都要依附着别人才谈得上自己的事业,所以到哪里都要能混混。你说,这次四巨头会议,战场上面得不到的东西,想靠谈判就能拿到,这不是扯淡嘛!如此不给南方留后路,雨辰真要带兵打来,咱们拿什么抵挡?前线几个师都已经残破不堪。说什么练新军,现在雨辰有多少部队,咱们又有多少部队,要练多少新军才赶得上?而且就算有枪有钱有人,需要多少时间?我看这决定天下归属,就在明年上半年之内了!”。
王揖唐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他这种人物,从来没有自己坚持的理想。要有,也只是对荣华富贵的追求而已。袁世凯现在是给了他了,但是他这么油滑的人物,能不知道现在北方就是在垂死挣扎么?不过现在局面混沌,看不清楚以后到底是谁家天下,也不能就这样卖身投靠。但是杨度的一句话他却很赞同,像他们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要能混混,现在先铺条路出来也未尝不可。他也早听到风声了,现在北洋不少人都在私下联络南方,找个退路,杨度就是其中之一。原来他似乎是奉大总统的命令和南方的人物来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弄假成真了。袁世凯现在身体不好,又专心在几件大事上面,一时也没工夫料理。难道他是代表南方来拉拢自己的?自己又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呢?莫非是为了那件大事?
这可值一个好价钱呢。
杨度仍然在对着王揖唐侃侃而谈:“慎吾兄,现在做事,无非就是图个权财二字,权和财也不过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其他好东西,也都从这里面生出来。现在咱们在北方,眼看着这权是不怎么靠得住了,还不得为这个财打点主意?兄弟就是和慎吾兄谈个买卖,绝对不会亏待老兄的……慎吾兄,你意下如何?”
饶是王揖唐平日里最是滑溜,揖让进退精通无比,听到杨度这赤裸裸地一说,也有点应付为难。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杨度的背景到底有多深,到底要他做到哪个程度。现在他还是袁世凯委办和日本交涉的重要人物,事情的关系利害,他是清楚得很。本来这个计划就是一步接一步的,先以临时大总统的名义签订了密约,东北那里都是北洋的地盘,权益先交出一部分出去。再通过和同盟会的联合,稳定住自己中央的招牌,将雨辰在法理上限制在地方。最后等密约的援助条款执行之后,新军编练成功,再用武力解决江北。等江北收拾完毕了,这同盟会还是一个问题么?
这个步骤是想得相当不错,但是就连王揖唐自己,都觉得只当得上四个字——“一厢情愿”。雨辰是何等的人?能容得下你一步步地紧逼上来,把自己逼到绝境?早八辈子开始反击了。更要紧的事情是,袁世凯现在身体是个大问题,南北会战之后,就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始终是老袁掌舵,王揖唐还有五分信心。老袁在北中国的势力根深蒂固了,一个计划不成,总能再想出办法来,雨辰很难从根子上把他挖倒。但是老袁一旦坚持不下去了,不管是病倒还是死掉,北洋还有谁能全盘继承他的事业和遗产?
南方现在欣欣向荣,北方不过是老袁在挑头苦苦支撑罢了。自己这么热心于密约签订的事情,还不是为了日本人答应的八厘回扣?还当真把自己的身价性命和袁世凯那个正在倒霉的老头子捆在一起啊!他王揖唐只相信,只有让自己过得好,那才是最实在的。
只是杨度要和自己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买卖呢?
他看着一副胸有成竹样子的杨度,苦笑道:“皙子大哥,您是前辈,经历的风浪比我多。您分析的局势,那是再对也没有了,咱们谁不是在这里干熬着呢?谁也不像皙子大哥门路这么多啊。您有好出路没有忘了兄弟,兄弟在心里面感激!但凡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出来,兄弟能办的一定办到。什么买卖不买卖的,只要大哥瞧得起兄弟这个人,就再别提这两个字了!”他说得义正辞严,一副连心窝子都要掏给杨度的样子,一时让杨度竟忍不住有点哑然失笑。
他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自然是信得过慎吾兄你的……”杨度眼睛转了几转,终于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我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只要袁大总统和日本密约的文本!我知道就在这几天要换文了,我就要这个东西!价钱随便由你开!”
虽然心里面也未尝没有数,但是听到杨度斩钉截铁地将这个要求说出来,王揖唐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刷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这个不成!也没有这么一回事!皙子大哥,我还要脑袋的,这东西我既碰不到,也拿不来!今天酒够了,兄弟告辞!”
他神色仓惶地就要出去,就看见门口帘子一掀,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挡在他的面前,朝他笑道:“慎吾兄,兄弟来迟了,先自罚三杯!”王揖唐一怔:“你是谁?”
那人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看起来平凡、但是眼神里透出精明的脸来:“兄弟是江北军情报处副处长,白斯文上校。对慎吾兄是闻名久矣,却直到今天才能见上一面。”他很潇洒地弯腰向愣住的王揖唐行了个礼,牵着发呆的他就朝座位走了回去。杨度也站了起来,朝白斯文点头打了个招呼。刚才白斯文一直在旁边的房间里面喝着花酒等着这边消息,关注着这里的响动,听到王揖唐想撇清就赶紧走了过来。
王揖唐对白斯文早就耳闻大名了!雨辰派在北方的情报头子,和北洋各层都广有联络,手面豪阔又广有朋友,还是满人一个反袁团体的重要领导。袁世凯几次下命令要把他缉拿归案,活的不行死的也成,却愣是抓不到他。现在这个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和杨度一副老相识的样子。现在他对杨度的背景再不怀疑了。这个当初袁世凯的文胆之一,现在已经完全投靠了江北军系统!
他们到底要开什么价钱来收买自己呢?既然白斯文都亲自出面了,这事情有了保障,也未必不可以商量!
雨辰站在一个美国画师的身后,专心地看着他在最后修饰一幅油画,连蒋百里走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留意。蒋百里看雨辰那个专注的样子一笑,也走到他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幅油画,看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这幅画画的是一个黑夜里面的场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色军服的江北军士兵在滚滚向前。在队伍的前面,一面红色的旗帜在高高飘扬,这是这幅油画中最醒目的东西,上面还有四个大字——“沪上先锋”。蒋百里当然知道这面军旗,现在就是江北军的军宝,保存在总参谋部作战处里面。就因为这面军旗,现在江北军的所有军旗都是红色的。
在画面的远处有一个土丘,一个人影站在上面,那个人影穿着没有标志的黄色军装,宛然就是雨辰的体形。所有士兵的脸都转向了那个方向,每个人都在神情焦急地向他呼喊着什么,但他们坚定的神态却被描画得栩栩如生。
蒋百里微微有些奇怪,雨辰这个地位了,让人画幅油画表功纪念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要不就是全身像,要不就是某场大战役的胜利纪念像,为什么偏要画这么一幅呢?
雨辰转过身来,发现蒋百里就在自己的身后,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他走出了画室。到了外间,看蒋百里有点疑惑的表情,雨辰淡淡一笑道:“这幅画有点古怪?那是那次我在徐州被人枪击、在死亡线中挣扎的时候梦到的场景。我牺牲的部队在朝前前进,我看着他们,他们却在一起向我叫喊让我回去。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责任,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蒋百里咀嚼着他这两句诗,里面的感慨情怀竟让他有些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你现在可是安逸得很啊,真的打算放手不理袁世凯和同盟会联合的事情了?正式会议就在眼前,看形成了正式决议咱们怎么翻身!打仗咱们是不怕的,怕的就是师出无名!现在咱们是拱手把主动权让出去了啊!你也当真沉得住气。”
看蒋百里有点不满意的样子,雨辰笑着从桌上拿起了一支雪茄递给他,又亲手给他点燃了火。蒋百里还在那里抱怨:“现在两家的谈判代表都得意得很呢,当着我的面就讨论未来内阁的席位分配。内阁总理宋教仁,陆军部给黄兴,海军部杨树庄,内政部汪精卫,工商部张季直,财政部陈其美,交通部胡汉民,外交部伍廷芳,陆军总参谋长段祺瑞,海军总参谋长萨镇冰,警政设计处处长赵秉钧,交通设计处暨五路委员会的处长梁燕孙……总之就没咱们什么事情!似乎继续保留一个长江巡阅使的临时位置,就是给咱们天大的恩赐了……现在看来,同盟会那些人物比北方的代表还要扬扬得意呢!”
雨辰只是笑,也并不动气,在蒋百里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心情有些郁闷地在那里喷云吐雾,雨辰笑道:“你不明白什么是后发制人么?现在这场暗战,我花工夫和他们吵也不值得,徒然让人家以为咱们是在争权夺利。看着,事态总会有变故的。就算万一谋划不成,咱们拥兵江北,谁还能动咱们一根毫毛?看着两家慢慢在中央闹去!他们怎么就是认不清楚,这年月指望的还是手头实实在在的实力呢?”
雨辰还当真叹了一口气,似乎很为两家惋惜的样子,那个神态让蒋百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夹着雪茄的手指指着他直笑:“你哪,自从和李小姐订婚之后,那苦大仇深的脾气改了许多了,现在有点人样了!”
雨辰淡淡一笑,摇头道:“我是认真的。其实现在坐在一起谈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是一时之俊杰,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共同建设这个国家,我为这个事情感到遗憾。”
他抬起头来向窗外望去,脸色沉郁。
举国瞩目的三方四巨头大会,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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