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英慈陆军上尉略微带着一点矜持的步伐走进了山西省保安司令部的大院子里面。这位保定四期第一名毕业的高才生,安蒙军第一师、徐州第九师、武汉第十八师这三支王牌部队都点名要他来。但是这位一直很有头脑的江苏小地主的子弟,却出乎意料地被白斯文招揽,成为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国防军陆军军事情报局)的一名中尉见习官。现在被分配在山西的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山西站,担负着联络晋军,监视陕西北洋军的任务。同时,也开始布局对整个大西北的情报规划工作。要知道,在祖国的西北省份,现在青、宁、甘等省份还是地方土豪势力的天下,而新疆更是远在玉门关之外,对祖国内地几乎是音信不通,而周围又有俄国日本这些野心勃勃的国家垂涎。将惠英慈放到这么一个要害的情报站里面来,本身就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但是为什么这个对雨辰不是很感冒的青年才俊,会选择进入了雨辰嫡系中的情报系统当中?在他的同期同学当中,也是一个谜。
今天是例行的和山西保安司令部作安全汇报工作。他们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在山西,就有着协调山西省境防务的工作。整个山西,现在设立了保安司令部,下面直辖山西系的中央军陆军第二十六师,这个山西师,基本就是原来那个山西混成旅的延续。全师只有四个不满编的团,6000多人,装备也多是前清遗留下来的。虽然阎锡山在袁世凯倒台后重掌山西大权,已经又扩充了什么保安团、铁血奋斗团、决死大队等杂七杂八的队伍,将保安司令部的部队扩充到了一万二千多人,但是面对陕西四万多北洋军的压力,还是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只有凭借河东天险,苦苦维持自保。北洋军残留的精华第四师就压在壶关面前,突破了这一带的崇山峻岭,就能掩护整个晋省精华。要不是现在安蒙军第二师协防晋省,安蒙军的第二十一师卫护着晋省的外长城一线,估计阎锡山就要准备当流亡省长了。正是因为他现在的地位要靠雨辰来替他维持,所以大家都估计他这个独立的省长兼保安司令的位置,也不会太长远了。只不过因为他一向对雨辰系统表示恭顺,雨辰才要想个好办法让他体面地下台,才让他在山西拖到了今天。晋省选举出来的省参议员们,已经一再地向中央地方自治部电请,让他们早点让阎省长去职,好推举出他们新的民选省长。这些晋商为主的代表们,还记得光复之时,这位阎省长带兵勒索晋商,筹集几十万两白银创立山西银行的事情呢。
不过这些事,惠英慈上尉并不关心,他现在作为一名情报军官,只是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在西北的这些事情,就是他以后自己事业的基础。他进入情报部,也是从雨辰系统最深处了解这个团体的构成、权力的源泉、结合的方式,还有看看他们未来会走什么样的道路。
当他走进山西保安司令部里面的会议室的时候,却看到里面一个非常滑稽的景象。会议桌的两旁,以几乎很少出席会议的阎锡山阎省长为首,第二十六师师长张陪梅为副,一排肩章闪耀的军官,正对着墙上挂着的雨辰总统的标准像在毕恭毕敬地敬礼呢!画像上面的雨辰庄严地笑着,而底下那些山西军官们却一个个神色虔诚的样子。在有些昏暗的会议室里面,的确构成了相当荒唐的景象。就听见阎锡山操着浓重的五台口音说道:“礼成!”大家才把手放了下来,他转头就看见了惠英慈上尉,脸上顿时就堆满了笑容:“惠同志!你也来了啊,快坐!来人啊,上茶!惠上尉来了也没有承启招呼一声?你们这些家伙该打!”
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阎省长这么热情地招呼自己,惠英慈脸上全是诚惶诚恐的颜色。啪地朝阎锡山打了一个立正,然后笑道:“阎司令,您是长官,阶级远远超过我,虽然大家分属两个系统,但是不用对属下这么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阎锡山拉着惠英慈的手但笑不答,强按着他在自己上首的位置上面坐了下来:“你在这里代表中央,对你们的黄站长,还有对你这位少年英才,我的尊敬都是一样的……今天是总统大婚的日子,我们不能赶赴南京观礼,麾下官兵无不感到遗憾万分。所以阎某人就和麾下官兵们站队集合,对着总统的画像行礼,表示心里的祝贺。”他这么一说,底下的军官们纷纷点头,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对这位年轻大总统的敬仰之意。惠英慈虽然沉稳,但是也被这个场面闹得有些目不暇接?半晌大家似乎才记起来每天惠英慈过来是通报晋省方面安全情况的工作,还有陕省北洋军的动向,纷纷收住了声音,在座位里面摆足了军人姿态端坐。
惠英慈翻开了自己的公文夹,突然心里面就有些好笑:“阎锡山闹这么一出做什么?他在晋省的日子看来并不长远了,雨辰想把地方的军事权力集中在中央的意图也是很明显的。阎锡山也没有去职参加民选省长竞选的意思,现在拼命在表示忠心,难道想在中央有所作为?还是被雨辰在北洋对残留政客的搜捕打击寒了他的心,让他拼命地韬晦?”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收起自己飞扬的思绪。他们这些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的军官们,往往在地方就被看成雨辰的锦衣卫,大家都以为他们的耳目可以直达雨辰身边,对他们都敬畏得不得了。却不知道他们实际只是总参谋部下属的一个局级单位,以搜集军事情报为主,根本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大的权力!而且军事情报的汇总也是送交总参谋长那里的,雨辰不直接抓他们工作。在一段时间里面,白斯文手下还在天津有个政治保卫的单位,专门针对那些北方、南方政坛上面和雨辰离心的人物,据说在雨辰就任总统之后就撤销了。既然他们现在误会,就让他们误会到底,自己的工作也好开展一些。。
他用刻板的腔调开始向这些晋军军官通报最近的军情动向,最后还要提请他们协助解决一些问题。中央在山西并没有统一的军事指挥机构,安蒙军二师和晋军的二十六师也不构成隶属关系,这种居间协调的工作,居然就是他们这个在外界地位被无限拔高的情报机构担任了。现在这个民国,各种局面情况势力混杂在一起,虽然没有严整的规范,但是也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陕西北洋军四师主力,现已向塬上挺进出击,似乎想向那里的鸦片种植基地扩展自己的势力。中央第三十师的直属驻宝鸡第五十八混成旅,驻凤翔第六十三混成旅,都摆出了坚决抵抗的态势。渭南的三十师胡景翼第五十五混成旅也做出了操击北洋部队背后的态势。据西宁情报,宁海马家的部队,也应三十师的邀请,由甘入陕,现仍然在兰州一线,于当地兰州警备旅孔繁锦部发生冲突。现局面甚乱……
“陕西北洋军潼关警备司令部雷振春部,现已经向河东移动。防务移交原关中警备司令部何宗莲部,雷振春部有与陕西河防警备司令部杨善德部合流倾向,具体动向尚不明了。但是北洋四师主力已向西,根据研判,晋省防务应无忧虑……
“现陕西鸦片向外流出之数甚为巨量,我委员会干系所在,不得不请求贵保安司令部加大河东诸关口查禁力度。我委员会随时派员稽查,若有发现于鸦片行商勾结行事之员。当提请贵司令部从重处理……”
听到惠英慈说到这里,阎锡山顿时对自己的部下板起了面孔:“听见没有?现在总统在全国厉行禁烟,吸食、贩卖、种植都在严禁!关中以西现在中央力量未及,在我们这里扎好口子是势在必行。本省长已经三令五申,要你们看管好各路关口。现在怎么惠同志又在反应陕土流出严重?你们还要脑袋不要?”他气呼呼地转头向惠英慈道:“惠同志,你尽管查!查出一个我就杀一个,没得客气的!现在英法都和总统签了禁止鸦片输入的条约。我这里定然不做让总统没脸的事情,这个我肯定追查到底!”然后又向着张陪梅发脾气:“鹤峰,你是怎么搞的?以前我有没有向你再三发布这个命令?现在还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还有脸见我没有?你先就地免职,师长不要干了,以稽查专员的身份去晋陕边界陪同惠同志他们的人巡查,什么时候查出来,什么时候再干你这个师长。抓到一个蠹虫就要杀一个,要是最后发现蠹虫是你,那我也没什么客气的了!”张培梅脸涨得通红,他是阎锡山从山西陆军小学堂带出来的最心腹的将领,常常自诩自己和阎锡山可以托生死的。现在阎锡山开口对他如此的不客气,顿时觉得羞恼到骨子里面了,他一下站了起来:“省长!鸦片的事情,前线部队主官主动放他们过去,我可以担保没有!晋军上下弟兄都可以保!我这辈子从来不沾鸦片,也不寻赃钱,你是知道我的!现在陕西流出的鸦片,除了从我们哨卡之外偷运的,另外在其他地方,有人开了一个大口子,这怪不到我们头上!”
张培梅这么一说,惠英慈合上了自己的公文夹,心里面雪亮的。雨辰自从自己权力稳固之后,就全力推行禁烟的事情。他把禁烟和教育摆在了同样重要的位置上面,认为是自己必须全力做好的事情。他对记者发表谈话,禁烟是强健民族体魄,而教育是完善民族精神,是民族复兴道路上面的基础。为此他不惜在和国外谈判的时候,放弃了在租界上面的争执,也要和英美法等西方国家签署禁烟补充条约,现在英美法等国已经过了利用鸦片牟取最大利益的时候,当年的政府鸦片贩子东印度公司也早已解体。他们在这个上面乐得做个人情,签署条约答应不再输入鸦片,印土等土不再向中国市场销售。而在庚子年之后兴起的国内鸦片生产销售网络,就成了雨辰重点打击的对象。他很好地利用了军队和国家安全机构这个集权于中央的暴力机器,对沿海的鸦片销售网络进行了打击。本来就失掉了海外鸦片输入来源的鸦片商们,又遭到了搜捕和严刑峻法的打击,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在这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沿海鸦片市场顿时凋零,不再有往日的“繁华”景象。而周边省份的鸦片产地,现在却在雨辰的政令之外。如云南的云土,陕西的陕土,东北的辽土。陕土辽土供应华北,云土通行中国南方。雨辰除了在东北全面禁绝辽土,并在张作霖、蒋百里、何燧等人的配合下,狠狠地杀了一批当初和北洋官吏勾结的鸦片商人,对鸦片销售提供放款的原来民间银行,也用光复银行这家央行进行经济打击,每个和鸦片销售沾边的商人都遭到了严重的惩治。在湖南、江西、山西、河南、湖北作为禁烟的第一线省份,严密封锁三地鸦片输入内地的通道。虽然投入了极大的努力,内地的鸦片销售网络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每天报纸上面报道的处以极刑的鸦片商人都是连篇累牍。但是百年来鸦片文化的沉淀,加上巨大的经济利益(有些省份这根本就是经济支柱!),鸦片向内地的输入仍然源源不绝,让人意识到这是一场长期而艰苦的战斗。
其他省份姑且不论,陕西这几万军队,几乎就完全是靠陕土在养活!结果北洋也贩卖,三十师那些土著武装也贩卖。阎锡山在山西的确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他的军政大员也少有抽鸦片的,现在对这个钱也不大敢拿,在山西各个关口,的确是卡得死死的。放陕西鸦片出境的,的确另有其人。这个人还是中央军系统的高级将领,地位因为原来当过都督的身份而超然。加上深厚的同盟会背景,让他在豫西那个口子,大做鸦片转口的买卖。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现在中央军第八师师长,带着两个赣军嫡系团,坐镇南阳的欧阳武师长了。对于山西军人的指责,惠英慈的确无话可说,也许雨辰也想对付他,但是的确投鼠忌器。要拿到什么样确实的证据,雨辰才会出手呢?这搜集情报和证据的活儿,却是他们这些情报官员的工作范围。惠英慈联系现在在安全委员会里面一些机密等级极高的文件,隐隐地把雨辰解决陕西还有对付欧阳武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甚至可以推得更远。雨辰真的会那样做么?他坐在椅子上面,看着山西军官们义愤填膺的样子,突然就变得期待了起来。。
“光灿,对面就是山西了。隔着一条黄河,咱们两军对峙。现在在风陵渡口这一带,山西把他们省份所有的炮都拿了出来,大概总有二三十门日本山野炮,都是阎锡山以前花大价钱买的。放在以前咱们自然不怕,但是现在咱们就这四万人,收入勉强够吃饭。装备并不完善,想强渡甚至偷渡黄河,在没有火力支持下,是不可能的了。齐大头以前在这里试了一下,丢了百来条人命,现在安蒙军一个主力师也进驻山西,咱们更不用想啦!”
说话的正是现在河防警备司令部司令,原来北洋第四师的师长杨善德。本来他是最死心塌地的北洋战将,叫嚣过打回直隶去的。但是自从雨辰发表了陕西只有一个第四师,齐燮元又抢了他的第四师的番号,收编了他得力的部队,将他打发到这里守黄河之后。就开始变得消极郁闷,牢骚满腹。现在北洋残余军事力量当中隐隐分成两派,齐燮元和何宗莲他们一派。而杨善德和雷振春两个师都被编散了的倒霉鬼,现在却都有些同病相怜的样子了。
雷振春也举着望远镜,站在简单的工事顶上,和杨善德并肩看着对面的晋军阵地。黄河波浪滔滔,滚滚而东。河边的河风凛冽,扑面如刀。而他的士兵却在简单粗陋的工事里面懒洋洋地晒着冬天的太阳,捉着穿了一年的破棉袄里面的虱子,毫无守备河防的紧张模样。他和杨善德现在合组成了所谓的河防联合司令部,有号称七个团的兵力,不过是齐燮元挑剩下来的一万余名老弱病残。装备除了步枪和十来挺马克沁重机关枪,什么重火力都没有了。弹药不足,饷钱只够吃饭,齐燮元给他们的命令还要他们借机进占河东。鬼才理他这一套!他们在紫荆关方向和那里的欧阳武驻军大做鸦片生意,这半年汇到上海的钱就有一百多万,等着下台做寓公。他们到时候还不是牺牲品?谁还指望替那个早已进了坟墓的北洋卖命?
两个人跳进了战壕,活动着被冻僵的身子。杨善德朝雷振春笑道:“听说嫂子从直隶带来了鹿尾巴,还有东兴居的酱肉,正好我这里有几瓶汾酒。借着嫂子带来的菜,我给你接风去!”两人关系本来平常,现在都是落魄,竟然显得亲切了起来。雷振春跺着脚笑道:“咱们在这里喝风,这几天南京可热闹!雨辰大婚了,条约也签了。江北那些暴发户就等着继续升官发财,就连对面的老西儿,也比咱们强,听说要调到中央当什么次长……也算高升了!”
杨善德兴致本来很好,给雷振春这么一说,顿时就低落了下来。他叹了一声:“老西儿也未必高兴到哪里去,他舍得山西土皇帝的位置?不过时势逼人罢了。他有胆子和雨辰对抗?看他以前拿老袁当爹那个样子就知道了……不过总算还是有下场,不像咱们,投错了胎,身上已经烙了北洋的印子了,只有等着最后垮台!兵到时候不愿意打仗,我两杆盒子炮,打死拉倒。”雷振春笑道:“谁说北洋就不成了?段香岩现在不是直隶的民选省长么?风光得很!”杨善德又叹了口气:“我可不会像段香岩那样,听说他对何灼然当时那个样子,恨不得就当他儿子了!他又有钱,和直隶士绅关系拉得好……别看他现在风光。也是没实权的,他想在直隶有什么动作,雨辰一个手指头就按死了他!”
雷振春只是笑笑,拍拍杨善德的肩膀:“现在你小子牢骚怎么这么多?天下人你小子都不放在眼里,这个要倒霉,那个将来完蛋,先想想咱们的下场要紧!现在民心思定。雨辰把国外的事情摆平了,下步就要拿咱们开刀了。你看着,他肯定是打的咱们还有南边西南边那些省份次第扫平的主意。他可不怕打仗,什么道理都在他那边儿呢。要是咱们这些现在还独立的省份不联合起来,不定什么时候真像你说的那样,打死算完!”
杨善德满不在乎地一笑:“人死鸟朝天!喝酒去!他要打,总要找个借口,咱们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反正现在咱们兄弟搭伙在一起,生死与共!”
雷振春被杨善德拉着朝前走,也微笑着答应:“好好好,生死与共。”但是他的眼光却在这寒风当中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最后的解决,就真的在眼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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