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清晨的白炽灯会在噼噼剥剥中亮起,然后开启每天在这里惊醒的故事,所遇见的人,打盹过的课,恨之欲其死暗无天日的试卷和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本,偶尔翻过几张会是乌龟啊,漫画人像之类的涂鸦之作,隔着组别不经意碰见的目光。
都说人要向前看,但其实很多时候,人是生活在过去的动物。
就像是很多人发达之后,却最想念穷苦饥肠辘辘时吃到的那块饼,如今再吃任何珍馐美飨,味道或许更为甚之,但却很难寻求到记忆中的那种在风雨飘摇的困境中的那块饼甚至那个人曾带来的安慰了。就像是候鸟归巢,叶落归根,人死归乡。为什么很多人飘零海外大半辈子,也算儿孙满堂功成名就,但到头来却希望葬于故土?
就像是多年以后成家立业为生活奔走,忙忙碌碌处身于这个社会的一部分,担任着各种位置:上司,下属,助理,教授,工程师,销售,为人父母……连轴旋转,身心疲惫而不敢歇,却可以在看到旧日校园里并肩走过的男女身影,突然翻腾起曾经,从而回望到当年最纯粹的那份悸动和力量,其实一直在内心深处,成为支撑着你对抗生活的一部分。
有些事物,总是一想,就浑身充满力量。
眼前随处可见的,司空见惯的小美好,会在无处回头的岁月中,显得越加历久弥新。
“你有没有事……”
陈若婷这边问着,也有人加入到对程燃的关切之中。
在重点学校,特别是山海第一高中,能进来只是因为你成绩好,或者成绩有落差的情况下交了足够的择校费,要不然就是家里关系好,其实和个人品行没多大关系。就像是后世社会总说一些二三流大学学生如何如何不好,但一流大学难道就没有此类问题?只是那些更凶恶高级,那些恶危害性会更大。
所以并不是一个学生能坏到什么地步,而是人的人性有多坏,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在哪个地方,身处什么位置,年龄多大,人性有多坏,一个人就能有多坏。
“真的没事,过去了,都过去了……”在众人的询问之中,看到那一张张兴许还尚待青涩,但却关切的面容,程燃心里有一股暖意,这些少年们啊,有时候还真有些可爱。
但程燃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却是另一番模样。
星期五程燃只是一个人,被齐盛五个人喊在巷子里面,结果如何,似乎不言而喻。他此时口中的“过去了……”其实也就是一种被打了之后的无奈吧。
谁都要面子,这个时候,肯定是说没事了,实际还不知道内心积蓄了多大的阴影。
于是陈若婷就说,“好了,我知道了,程燃,不要多想了……其实在我看来,你一个人就敢去面对齐盛几个人,这本就是一种勇敢。程燃,你很勇敢。”
看到面前女孩的认真,程燃嘴角抽了抽,你这是想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吗?
自己这是有多惨?
这边有人又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班长张峰,“伤哪了?没伤筋动骨吧?没事……咱们一个班的,他们以后再敢打你,把我们一起叫上,一个班同学怎么也要给你撑腰……”这番话,倒是让一些女生发花痴般望来。
看着众人一脸同情关切的目光,程燃有点凌乱,这怎么越描越黑了,你们要不干脆问我去医院检查没有?
结果一个女生俏生生说,“你……去医院检查没有?有些伤外表看不出来,说不定会有内出血……”
“上课了!”程燃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书包一甩。
聚在一起慰问的人们又分散开了,但却是带着各种对他关切的心情落座。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进来了,是俞晓,进门就盯着程燃的位置,道,“程燃,星期五我踢球的时候,放学是不是齐盛,顾东和李伟几个人堵你了?”
俞晓进教室,一边朝程燃方向走一边笑道,“有人看到他们来上学了,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你太狠了点吧。不是说好要修身养性吗?”
一瞬间,教室一片清风雅静。
俞晓都被这份气氛感染愣了一下,环顾周围……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然后他看到一颗颗脑袋,同时朝程燃的方向转了过去,像是城深深的向阳草木。
面对那四面八方的目光,程燃张了张嘴,摆摆手,很无辜的对全班解释。
“如果我说,不是我干的呢?”
“真不是我干的啊……”
……
程燃不知道自己那天的解释大家听不听,反正在他觉得,班里是没人信的。
不过转念一想,要真是在那种情况下打起来,他恐怕还得和齐盛他们打一架,只不过是利用自己对巷道错综复杂地形的优势展开反击,出其不意突破齐盛,从前面的巷道转入只容一个人的狭窄通道,且战且走,其实打架最重要的还是气势和策略。以他的心性和早就拟定的策略,不敢说打垮齐盛这帮人,他们要付出很大代价,那可能就是一定的。最重要的是,他可不会像是现在中学生打架还是比较讲规则,拳头对拳头的对撼,对他而言,是什么趁手用什么……
当然,谢飞白先声夺人,砍瓜切菜般就把齐盛三人摞倒,剩下两个人,就早失勇气了,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这还是变相作证,气势最重要啊。
这件事激起一时水花,却远不如想象中那样引起波澜,就那么没有任何后续的偃旗息鼓了。
时光重回平静中,高中开学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星期了,班主任谭庆川就开始观察起班上整体学习的跟进进度,随着学习的深入,学生之间的差距,这个时候就有了,往后就要被拉开层次和等级了。
这个星期这节秦西榛的音乐课上完,她突然开口,“程燃,下课去我的办公室一趟。”
这个时候秦西榛带来初时的惊艳已经在学校里渐渐退去,她就像是一个漂亮的女生一样,每次有她的课,或者能看到她,都会让人心情不自觉愉悦起来。
跟着秦西榛去了她的办公室,其他各科基本上都上课去了,就秦西榛这个音乐老师似乎比较闲,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秦西榛只有下午的课了,早上最后一节上完,其实她甚至可以直接回寝室了。
但她并没有打算要离开的意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程燃注意到她桌子上是写的密密麻麻的备课本,旁边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牛皮笔记本。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随便坐。”
又靠在她有椅背的办公椅上,用一个蓝色运动水壶喝了几口水,这幅样子,在程燃看来,还是一种女大学生的既视感。
程燃似乎又注意到什么,微微一笑,“秦老师,你才二十岁啊,这么年轻。”
秦西榛原本抿着运动水壶管嘴喝水的嘴“唔”了一声,眼珠睁起,一晃眼发现程燃看到了她左侧的教师备案本,伸出手顺手就把封皮给盖了起来,“我小学跳了一级,高二直升,十七岁读的艺术类大学。”
“难怪,那天我根本没有认出来,还以为同是我是一样的高中生呢。”
秦西榛心头腹诽,这根本不是你认没认出来我是老师的问题嘛……
秦西榛摇摇头,“没有问你这件事……只是,程燃,你们中学毕业时,在望海楼的聚会,我也在。”
程燃一愣。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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