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前世看影视剧时,曾经见过一句台词,“党争,亡国之道”。
那是的顾青很年轻,不懂为何党系之争会导致亡国。
今日此时,当潼关换将背后的内幕被揭开,顾青对这句话终于有了深刻的体会。
李隆基,杨国忠,包括太子李亨,在这天下危急的时刻,他们仍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着小算盘,为各自的派系谋好处,长安外的乱象视如不见,仿佛与自己无关,他们眼里只有看得见的利益和所谓利弊。
人心坏了,就算没有安禄山叛乱,盛世还能继续下去吗?
“哥舒翰已患风疾,陛下莫非不知?拖着沉疴病体如何守关?”顾青又问道。
李泌又冷笑:“杨国忠谏言,哥舒翰在潼关运筹帷幄便可,无须亲自上阵杀敌,纵是病体亦无妨。”
顾青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早有预感长安会守不住,只是没想到不是被叛军击破,而是朝堂内部出了问题,坚固的堡垒果然都是首先从内部被攻破的。
就算不计较李隆基以前对安禄山种种宠信,从安禄山叛乱起兵开始算起,李隆基也下了好几步臭棋,其中尤以潼关换将为首,
总感觉江山被他玩坏后索性破罐破摔了,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放弃人生的清高气质。
见顾青脸色变幻不定,李泌轻叹道:“如今的时局便是如此了,为臣者不敢言君上之过,是非对错后人自有公论,太子殿下对时局颇为忧心,对顾贤弟的安西军更是寄予厚望,朝堂有奸臣,但太子殿下一直是非常英明的,贤弟与殿下为盟,总好过与那禽兽为伍,与虎谋皮者,终被猛虎所噬。”
顾青明白李泌的意思,他是在劝自己不要与杨国忠来往太密切,最好转而投靠太子,才是明智的选择。
“太子殿下如今在长安可有谏言?”顾青缓缓问道。
李泌一愣,沉默片刻,摇头道:“陛下乾纲独断,听不得谏言,尤对太子殿下更是冷淡,殿下不敢言。”
顾青想了想,道:“李兄帮我带句话给殿下……”
李泌急忙叉手:“愿闻贤弟高论。”
顾青轻声道:“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李泌呆住,许久后,恍然道:“贤弟的意思是……让殿下离开天子身边?”
“时局混乱,刚才骤闻潼关换将,不瞒李兄说,我认为潼关必破,长安城早晚也会被叛军所占。”
李泌震惊道:“哥舒翰守不住潼关?”
“若换了他身体无恙之时,他与高仙芝一样都是当世名将,此二人谁守潼关我都不担心,但哥舒翰如今身患风疾,不是他没本事,而是他的身体不容许他坚守下去,稍有变故潼关便群龙无首,失守是必然的。”
“然后呢?”李泌额头不觉渗出了冷汗。
“天子欲离长安,巡幸天下,也算是有先见之明,天子离开长安后,太子殿下可向天子请旨,自愿留在关中领兵与敌周旋,天子必允,殿下便可在外而安。”
李泌不解地道:“殿下跟在天子身边巡幸天下不行吗?天子并非殿下一子,若在巡幸途中被别的皇子趁虚而入,博了天子欢心,天子动了易储的心思,可就得不偿失了。”
顾青冷笑,以李隆基的秉性,哪个皇子能真正得到他的欢心?时局动乱,大唐社稷摇摇欲坠,军心民心动荡不安,这等危急关头他若还想易储,岂不是给危急的社稷火上浇油?再愚蠢的人也不会这么干。
“易储断然不会,请殿下放宽心,殿下留在关中抗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则可趁陛下巡幸,收关中民心,二则领军抗敌,可在军中收获威望,三则陛下离京巡幸,必然喜怒无常,太子不在身边可免无妄之灾。”
还有些话顾青无法说出口,若李隆基逃离长安的话,过不了多久,军中或许会有哗变,那时又是一场大乱,在顾青长远的谋划里,太子不能有事,所以李亨不能与李隆基同行,否则难保会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见李泌神情迟疑,显然顾青的这番话并未令他信服,顾青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轻声道:“最重要的是,太子位居东宫久矣,若时局乱到天子已无能为力,焉知天子心灰意冷之下,会不会突然传位于殿下?”
“传位之时若殿下仍在天子身边,就算登基也不过是陛下的傀儡,但若殿下在关中抗敌,手中又有兵马,那么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李泌浑身一震,吃惊地盯着顾青的脸,久久不敢言。
半晌之后,李泌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苦笑道:“顾贤弟真是……什么都敢说呀。”
顾青笑道:“今日之言,不传六耳。出了这个门,我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李泌点头道:“贤弟的话,我会一字不差转达给太子殿下。贤弟不愧是天纵之才,一番话令愚兄我茅塞顿开,不错,殿下若在外,利大于弊,回去我必向殿下进谏忠言,力劝殿下留在关中。”
顾青笑道:“今日这番话,就算是我与殿下为盟的见面礼,如何?”
李泌大笑:“见面礼太厚重了,愚兄代太子殿下谢过贤弟。”
顾青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不那么善良了。
“我的见面礼给了,李兄是否也给我一点见面礼?礼尚往来才合礼数啊。”
李泌苦笑道:“贤弟想要什么,尽管直言,不必与我绕弯子。”
顾青不假思索道:“我要钱,除了钱之外,我还要战马,粮草,兵器,箭矢等等,什么都要,就看殿下大不大方,肯不肯给了。”
李泌叹道:“贤弟张嘴太大了,太子如今只是太子,既未掌握户部,也未掌握武部,你要的东西太子就算亲自去索取,别人也不肯给呀。”
顾青眨眨眼,笑道:“可以折现呀,我麾下安西军如今最缺的是钱,有了钱将士们才有劲头拼命杀敌,否则战力可就要打个折扣了,东宫没有战马,没有粮草,但是应该不缺钱吧?”
李泌不满地道:“你居然敲诈到太子头上了,不怕将来太子即位后拿你问罪吗?”
顾青哼了哼,冷笑道:“我麾下将士如今拼死拼活是为了保谁的江山?”
李泌顿时语滞,沉默许久,狠狠一咬牙,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我回去后会劝殿下折卖东宫产业,给贤弟弄点钱来。”
顾青失笑:“别这么恶狠狠的,我又没抢你,你远道而来,我不但热情招待,还破例在军营中待以美酒,李兄这副被山贼打劫了的表情给谁看呢?”
李泌仰天长叹道:“一顿酒换太子偌大的钱财产业,难道不是打劫吗?”
“太子即位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若还只盯着东宫这点产业,格局未免小了,李兄回去后劝太子早些习惯即将到来的新身份,不然可就让人笑话了。”
李泌展颜一笑,道:“贤弟说得也是,安西军是大唐的王师,殿下给王师送点钱财,正是应当应分之事,自家的军队,何惜之有?”
顾青点头:“正是,既然李兄如此豪迈,我就不与李兄客气了。……我要五十万贯。”
李泌笑脸都来不及撤换,瞬间勃然大怒:“姓顾的,欺人太甚!你不如先杀了我!”
…………
送走李泌,顾青站在帅帐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
叛军比自己想象的更棘手难缠,前面安西军几场小胜都是以有心算无心,叛军才会上了当,若在潼关的正面战场,恐怕安西军将士也会吃大亏。
这场叛乱不是那么容易平定的,尤其是要在保存安西军实力的前提下平定叛乱,对顾青来说更难了。
安西军是顾青所有的底气,这支军队只能越来越庞大,绝不能越来越消耗,否则平叛之后,顾青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段无忌悄悄走到顾青身边,低声道:“侯爷与那位客人的话,学生躲在帅帐后面都听到了。”
顾青头也不回地道:“听人墙角可不是好习惯。”
“是,学生关心则乱,实在很好奇东宫为何派人来与侯爷接触,故而忍不住偷听了,是学生的错,侯爷尽管责罚。”
顾青平静地道:“你能诚实说出来,也算坦诚了,回头自己找军法官,领两记军棍,大约能让你痛半个月,给你长长教训。”
“是,学生领罚。”
随即段无忌又道:“侯爷刚才说,要太子留在关中抗敌,将来甚至可能会被天子传位,学生不懂,侯爷这番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局势虽乱,但很明显,该看到的东西大家都看得到,我若说假话,太子难道是傻子看不出吗?”
段无忌有些急了:“侯爷,太子若即位了,侯爷将来怎么办?难道侯爷的志向只是辅佐当朝太子吗?”
顾青回头瞥了他一眼,叹道:“你还是沉不住气。”
段无忌瞬间冷静,垂头道:“是,侯爷,学生确实着急了。”
“我就算不说那番话,天子就不会传位了吗?大唐未来就没有皇帝了吗?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结果,我为何不送个顺水人情?”
“那么未来……”
顾青目光迷蒙地望着帅帐外的青天白云,悠悠地道:“无忌,谁当皇帝并不重要,握在手心里的实力才重要,明白吗?手里有实力,天子也要礼让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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