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杀死了那头咬断他腿的野狼,他此刻身体难以动弹,站立都十分艰难,还未等他想到办法拾取回自己的腿。
落在地上的野狼尸身又被几头饿狼飞扑过来,它们不食同类,却相互争夺撕扯着孟子非的那条腿。
孟子非目眦欲裂,怒吼一声。
没有了血肉支撑的手掌费力翻动,可还未等灵力吐露,一只冰冷锋利的厚爪‘哒’的一声,重重踩在他的手背之上。
“哼哧!哼哧!”
腥臭灼热的吐息声从他头顶传来。
孟子非僵硬抬首看去。
那是一只比寻常野狼要巨大一倍的狼王,额前飘飞着一簇烈火般赤红的毛发。
一双硕大的狼瞳之中,除了残忍的兽性,还闪烁着其他狼群没有的智慧光芒。
它明显已经看出来孟子非的杀戮手段,皆源自那双手。
两只冰冷沉重的爪子相继落在他的手臂间,用力之大,几乎欲将它的骨头碾碎。
它低吼一声,身后即刻冲出两头野狼,好似受到了某种命令一般,嘶吼咆哮着一口咬中他的手臂,奋力撕扯!
孟子非疼得眼前几乎发黑昏晕过去,他双臂咔嚓一声。
竟然给那两头畜生生生咬去了两只胳膊,拖到一旁分食去了。
双臂已残,右腿缺失,诅咒临身。
他已毫无应对方式。
即便他擅做鱼网之设,螳螂之食,玄里藏机,今日遭遇这种绝望境地,也已毫无对策之力。
孟子非像是一块残破的傀儡,双眸空洞地趴在地上。
那头灵智初开,却连化形都艰难的狼王,以着一个残忍强大的姿态俯瞰着他。
任人宰割鱼肉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这一刻,孟子非不禁麻木的想着。
自己机关算计,不惜牺牲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换来的这条性命,当真就要如此可笑地交代在了这里。
他这两百年的短暂仙途,未免有些太过讽刺。
“嗷!!!!!!”
狼王张开巨口,带着审判的死亡之意,一口将孟子非的头颅咬住。
对于孟子非而言,随之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袭来,视野好似入夜一般,再无半点光明。
狼王锐利冰冷的獠牙嵌入脖颈之中,只需在发力一寸。
便可毫不费力地将他的这颗头颅撕扯下来,生生嚼碎咽入腹中。
这一刻,孟子非诡异地并未感到害怕,胸膛是麻木的,整个身体,从残肢到心口都是麻木的。
就这样吧……
去见商莹……
用这副残破不堪的模样,去见她。
她素来心软,见他这副模样,即便是再如何恼他,怨他,怕是也不会舍得再恨他了。
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报应啊!
孟子非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咬着他头颅的那只狼王,却好似有意戏谑他一般,迟迟并未发力。
只是叼着他的头颅,一颤一颤,好似故意玩弄口中的食物。
果然不愧为狼群的首领,进食的方式都超越了一般狼族的本性。
暂时的苟且,并未让孟子非心生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他只感觉到了一种奇耻大辱。
孟子非那温润君子外表下,唯有他自己知道藏着一颗怎般骄傲孤高的心。
此刻,他竟然被一头狼给羞辱了。
孟子非气的发颤,耳中一阵血涌鸣动,他再难忍耐的怒吼咆哮。
胸口死死抵着雪地下尖锐的山石,犹如濒死的困兽嘶吼着:
“吃了我啊!你这个没种的畜生!咬碎我啊!撕碎我啊!将我嚼碎了吞下!还在犹豫什么!”
“来啊!你不是很饿吗?!我是谁!我是孟子非!吃了我的头颅,你便可以化出灵智!吃了我啊!你这个狗东西!”
孟子非从未像现在这般肆意谩骂过,毫无风度,像一个疯子似的激怒着对方。
可即便如此,狼王仍有没有如他所愿,一口咬下他的头颅。
巨大的狼口之中,传来沉闷沙哑的低吼声,好似呼吸发音的气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孟子非的谩骂声不停,但咬着他头颅的狼口却颤抖得愈发厉害。
渐渐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这只狼口的喉咙涌出,潮湿火热的液体将孟子非的整个脸颊都浸泡住了,口鼻皆是腥臭的狼血。
同时,孟子非的谩骂声也随之被淹没,他被狼血呛咳着,脑子却陡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劲。
顺着狼口,他忽然听见‘咔’的一声脆响,好似是骨骼裂开的声音。
紧紧扣咬着他脖子的獠牙骤然松开,浸在脸庞的狼血哗啦落得满地都是。
凄清的月光洒落眉梢,照亮孟子非那双暗无天日的眼眸。
他下巴抵着冰冷的雪地,目光茫然抬起的那一瞬,却看到了令他这一辈子都难忘、触目惊心的画面。
愤怒嘶吼的巨大狼王,骑在狼背上的平凡少女,飞溅的鲜血染红她素色的裙裳。
远处冷月与人间相接相接,近处群狼环绕回顾,狼王傲岸的身影立在皑皑白雪间。
染血的少女似要与这片风雪月光融为一体。
她跪骑在狼王的背后,手下一条极细且锋利的玄丝穿过狼王的脖颈,死死地勒在冻僵的手掌之中。
那锋利的玄丝不仅仅深深切断了狼王的脖子,也将她那只手掌切得极深,满是鲜血淋漓如珠滚落。
若非她事先聪明的在掌心缠绕了一道土御符,那狼王挣扎之时,脖子尚未被这根丝弦切断。
她的手掌怕是早已被齐齐切得一根手指不留了。
孟子非看得真切,陈小兰是用一只手勒控住了这头巨大的狼王,她的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了狼王的口下颚处。
身体以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偏贴着狼背,一只手紧紧扳住它口中的一颗上獠牙。
正是因为如此,在她发力的时候,孟子非的头颅才没有被那狼王咬得稀碎。
确认狼王将他的脑袋吐出来后。
陈小兰仰头尖叫,足下一蹬,飞快收回獠牙上的那只手,双手勒紧玄丝,浑身气力爆发,用力往后拉扯!
噗嗤!
那玄丝是孟子非以特殊材料打造而成,留给她防身之用。
可今夜,她却用这一根玄丝将一头狼的脑袋给生生切了下来。
硕大的狼头滚滚落下,鲜血喷溅许久,狼王无头的身子才挣扎着倒了下去。
陈小兰跌摔在雪地里,惊魂未定地模样全然看不出来杀死狼王应有的英勇。
群狼首领以亡,却并未退去,看着新来的猎物,不断刨动利爪。
陈小兰被吓得连连尖叫,小脸煞白,飞快抽出孟子非压在雪地里的佩剑。
另一只手摸出数道黄符,面上泪水纵横而流,但始终并未退去。
孟子非宛若冻僵般趴在那里,面上满是血污,怔怔地看着连剑都端不稳的少女。
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选择回头救他。
这五年间,尽管孟子非交授了她不少本事,武术。
可不论是降妖驱鬼,但凡会涉及危险血腥的事,他极少让她残余其中。
她没有战斗经验。
更莫说一人对付整整一群野狼了。
腿间与肩膀上的剧痛来袭,天上的月光星辉渐盛,孟子非脸上最后一点血肉也宛若融化一般松垮散崩开来。
两颗眼睛珠子连着头颅里的长筋掉出眼眶,视线一黑,便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知过去多久,沉重的意识一点点恢复清明。
模模糊糊中,孟子非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人拖在雪地里前行,身边隐隐传来低声的啜泣。
风声与哭泣声掺杂在一起,吵得令人烦闷。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孟子非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避寒的溶洞里。
身前生了一捧篝火,陈小兰就坐在那篝火前,身边铺着一件宽大的长衫外套。
外套上堆砌着垒垒的血肉与残肢白骨,她小脸煞白煞白,眼中似有恐惧、恶心、害怕。
喉咙不住的蠕动着,似欲呕吐,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手里头捏着一根腿骨,身旁摆放着一些女儿家用的针线。
她拾起一块血肉,分辨好部位,贴在骨头上强忍着恶心呕吐的欲望,竟是一针一线地将腿部的血肉缝补了起来。
孟子非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
胆小怕死而又平凡的少女,在无人的雪山之中,捡起他的白骨血肉,用平日里为自己缝补衣衫的针线,一针一线地认真缝补着他溃烂的身躯。
孟子非没有劫后重生的欣喜与释然,心中茫然地想着。
她就不害怕吗?
他看着陈小兰毫无人色的惨白脸旁,瑟瑟发抖的身体以及止不住的泪水。
想来,是害怕到了极点吧?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离开呢。
他可是要杀她的人啊。
见到他如此恶心恐怖、无法为人知的一面,她竟然还敢回头,触碰他,救助他。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啊。
这一刻,孟子非对陈小兰仿佛有了前所未有的新的认知。
不再是那个被他教养大的‘孩子’,而是一个被他评价为奇怪的……‘女人’。
孟子非并不奇怪她能够在那片狼群的口中活下来。
这五年间,他教她的本事不少,身上也有着她自己事先画好的黄符,面对群狼,虽然危险重重。
可人到了穷途末路时,总是能够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潜能与力量。
他安静不语,上下打量着陈小兰,见她手掌五指都是深深的切口。
身上也随处可见狼口獠牙撕扯过的严重伤势。
双手都是血了,就抓起一把冰雪止血,继续抖着手认真缝补。
全然没有注意到孟子非已经醒来。
那认真的模样,执着得当真是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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