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石壕寨,进入硖石县境内,一看到连绵起伏的山脉后,军士们的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些笑容。
有酒肉吃,不用每日扎营,无需终日紧绷着备战,不知道多惬意。
硖石县比前阵子忙碌许多。之前只有军士,现在多了很多百姓,还是从陕州来的。甚至包括许多朔方军从河南府掳来的人。
他们忙忙碌碌,四处修缮各处堡寨。
堡寨地基都在,大部分是安史之乱时期修建的,后逐步废弃,如今又慢慢利用了起来。
百余年前武夫们看中的地方,如今依然适用。堡寨不需要多大,能屯驻个几百兵马就行,一般位于高处,而不是当道设寨。
汴军若从东面攻打硖石,想从驿道上走的话,乐子一定很大,就是不知道他们敢不敢过来了。
东出诸军,如今基本已陆续撤回,天雄军算是走在最后面的了。
马车上垫了不少芦苇,李璘躺着很舒服。吃过午饭之后,军副使牛礼过来看望了一下他。
“待在陕州修养吧。天雄军要去洛南道上布防了。”临走之前,牛礼说道。
李璘立刻回忆起了在夏州武学学过的内容。
洛南道,顾名思义从商州洛南县出发的道路,有两个去向:东都和陕州。
吐蕃入寇长安那会,代宗幸陕,郭子仪南入蓝田牛心谷,后欲取道商州赴行在。当时他的计划是经洛南道向东北走,前往陕州,后来没去成,因为商州诸将至洛南,迎他主持军务。
洛南道还有一条分支,即从洛南县出发,沿着洛水一路向东,至卢氏县。
卢氏北上有驿道至陕虢,向东可至洛阳。
天雄军前往洛南道防御,其实防的是从卢氏县北上的汴军。此外,邵树德还行文金商镇,请其益兵洛南县,防止汴兵经此迂回陕虢——虽然他也不相信汴兵会走这么远,因为一路上转运粮草的成本太大了。
“虢州卢氏县,可真是个要害之地,早晚要拿回来,不然汴兵迂回陕虢,将永无宁日。”军职还是队正的李璘已经操起了方面将帅的心。
这其实也是武学生比较特殊的地方。
他们学的东西很多、很杂,能够从更高的层面来看待问题,这意味着能够更合理地阅读战场形势,主观能动性会更强一些。
传统军队的队正,九成以上不识字,走到这一步单纯靠的是武勇。上级军官让拼杀,那拼杀就是了,其他方面就懒得管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管。
而洛南道的存在,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一件事:随着历朝历代对环境的改造,大名鼎鼎的函谷关、潼关之类的作用在日渐下降。
就像景龙年间开辟的新商山道,动用了好几万壮丁开山修路,死了差不多一半人,这就是典型的开山修路。
潼关本来就一座关城,但随着小路越来越多,国朝陆陆续续增设了金陡关等十七座堡寨来堵死这些能绕过潼关的小路、
国朝函谷关已废,但即便存在,与秦汉时的作用也降低了不少。
车马辚辚,数日后抵达了陕州。
而此时的陕州城内,名分也才刚刚定下:在邵树德示意下自封陕虢留后的李璠召集军府将佐议事,众人并无异议,算是成功上位。
李璠第一时间跑到了邵树德面前表忠心,并且侍奉恭谨,私下里以‘阿父’相称。
“二郎如今须做几件事。”邵树德并没有收李璠当假子,但对他的称呼也不排斥,两人间说话也比较亲近。
“谨遵阿爷吩咐。”李璠的姿态摆得很低。不就是当个附庸嘛,丢点脸面罢了,但与富贵权势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汴军兵分两路,气势汹汹而来。陕虢可谓危矣,今宜集结军士,一者南下卢氏、朱阳、玉城等县,打退汴军对虢州属县的侵占,二者派人开赴硖石,屯兵戍守,三者牢牢控制住大河以北几个属县,万不能让其丢了。”
邵树德说的这三件事,都是陕虢如今面临的比较急迫的事情。
击退汴军的入侵是第一要务,陕虢好歹也有万余军士,地方上还有州兵、县镇兵,民间风气尚武,战斗力也还算可以。
朱全忠早期曾派朱珍到淄青募兵,郭言到陕虢募兵,各招万余人。如果民风软弱,百姓基础差,朱全忠不可能看得上的。
河南多灾多难,大量百姓逃亡陕虢乃至关中,陕虢的人口在这个年代居然畸形地增长至二十万人左右,经济方面也有一定基础。
有钱粮,有兵,后备兵源素质也不差,不好好利用起来与汴军拼,还待如何?
“陕虢兵微将寡,对上汴军恐力不从心,还望阿父施以援手。”李璠还是很上道的,也很务实,知道要击退朱全忠,离不开夏军的帮助。
邵树德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道:“二郎你的才具,我是知晓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支持你当陕虢留后。有什么具体要求,不妨提出来,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还请阿父留大军于陕虢,助我镇将士击退全忠。”
“唔,既如此,不妨再仔细些。”
“请阿父选派得力大将,领军镇守湖城、灵宝、硖石及河北诸县。如此,镇内人心才能安定。”
“这些地方确实非常紧要,二郎有所担心,实属寻常,我便帮一帮你吧。”
湖城、灵宝等县,是之前邵树德下令朔方军各部抢占的地方。但陕虢军并不买账,湖城县闭门自守,不让武威军入城;灵宝有三千军士,乃朱简旧部,更不可能把地方让给你。
河北的平陆等县,也差不多是一个模样,不配合。
如果朔方军硬来,还真有可能打起来。
如今李璠当了陕虢留后,由他下令各州县配合,双方便都有了一个台阶,事情得到了相对圆满的解决。
“大帅。”亲兵十将郑勇在外面低声呼唤。
“何事?”邵树德问道。
郑勇有分寸,知道什么事情能公开说,什么事情只能私下里说。
“长安传来消息,朝廷委宰相杜让能为使,前来陕州,欲为我镇与宣武军解斗。”郑勇说道。
朝廷派人调解藩镇间的纠纷,这事确实时不时出现。
但以如今的局势来看,难道不应该盼着宣武军与朔方军继续打下去吗?“狗咬狗”,对朝廷而言,岂非最理想的状态?
是了,陕虢是什么地方?如今大军云集,交通中断,河南、河北诸镇给朝廷的上供,竟然无法转运了。
另外,朔方军在京兆府的摊派委实也太狠了一些,钱粮无数,更征发了大量夫子,至今尚未放归,朝廷吃不消,也可以理解。
“杜相要来,还能拦着不成?”邵树德笑道。
郑勇懂了,很快去与人交接。他只是个通传的,这事归赵光逢管,他人不在,但也有佐贰官员处理。
“杜相来陕州,光为我和全忠解斗,怕是还不够哦。”邵树德看了眼李璠,道:“说不定,王重盈还把陕虢看做自家地盘呢。其子王瑶为绛州刺史,听闻也是有些野心的,说不定就想争一争这陕帅的宝座呢。”
王家虽然在中和年间才控制陕虢,但未必没有将其看做自家地盘的心思。
王重盈从陕帅转任蒲帅时,还表其子王珙出镇陕虢,可见乱世军头,对地盘还是相当重视的。
如今陕州兵乱,王珙被杀,军中“推选”李璠任陕虢留后。这一套符合时下军人推举制的风气,但不符合王家的利益。
朱简等一干人已经送往河中,王重盈是什么态度,应该也快要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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