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邵树德率天雄军、侍卫亲军及新赶来的护国军三万余人东行,前往八角镇。
临行前接到消息,朱全忠已抵万胜镇,官渡城守军出动追击。
邵树德对他们不抱希望,因为这些人多为步卒,很难对朱全忠造成什么麻烦。
事实上也差不多。朱全忠一路抵达万胜镇后,与留守当地的数千汴州乡勇汇合。
歇了半日后,眼见着夏军要追来,拿了补给便东蹿。而在他们走后,这些土团兵立刻原地溃散,各回各家——都打成这个鸟样了,梁王也跑路了,还不如逃回家保命。
二十六日,朱全忠抵达大石桥以北十余里处歇马,顺便打探消息。
“一路行来,你等有何想法?”朱全忠直接坐在地上,一边狼吞虎咽地吞吃着胡饼,一边问道。
敬翔也在就着酱菜吃醋饼,味道不是很好,但有的吃就不错了,不能太挑剔。
“大王,夏贼在北边兵很少,主力应集中在中牟、八角一线,这会多半往汴州来了。”李振直接回道:“汴州尚有兵两万余,守守城是够了。”
汴州有广胜、神捷、天兴三军,义子朱友文总揽全城防务。
侍卫都指挥使张朗任斩斫使,整肃全城纪律。
石彦辞为充街使,手底下现在有两千余人,多为军校子弟,接管了全城治安。
他们投降的可能性较低,因此李振认为汴州是安全的。
朱全忠点了点头,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南边,那里响起了不甚急促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只见踏白都指挥副使韩勍率人回返。
亲将朱友谅微微上前,欲挡在朱全忠身前。
朱全忠隐晦地拉了侄子一把,亲身上前,问道:“可有贼兵?”
“大王,大石桥北岸有贼骑,但数量不多。末将率部冲杀了一下,杀贼十余,然南岸又冲来两三百骑,末将不知深浅,未敢深入,便退了回来。看贼人那模样,应在召集左右骑军前来增援,末将担心大王这边有失,便退了回来。”韩勍答道。
“韩将军辛苦了。”朱全忠勉强笑了笑,思考了起来。
如今看来,他猜测得没错,夏贼将几乎所有能调集起来的骑军都派到了汴州各个方向,拦截封锁败兵,不让他们回汴州。这个认知让他很沮丧,回不了家了,这可怎么办?
“大王,不如去其他方向看看。”李振建议道。
“也好。”朱全忠点了点头,见大伙歇息得差不多,马儿也恢复了大半精力,便下令道:“去城东看看。”
众人没有二话,纷纷上马,向东行去。
敬翔敏锐地注意到,有几个人动作迟缓,半途掉队,然后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马力衰竭,自己跟不上了,或许是别的原因。但这会没法深究,也不能声张。
梁王以前是给了大伙很多东西,钱财、女人以及其他种种特权,但那是以前。
现在能给什么?什么都给不了。
大伙之所以还跟着,可能是因为感念过往的恩德,可能是出于习惯,便是有人私自离开了,就梁王来说,也绝不能追究,相反只能故作大度,任他们离去。
这就是人心,玄奥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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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城内,气氛肃然,紧张无比。
充街使石彦辞进王府见了一下妹妹石氏,然后便回了衙门。
他现在有单独的办公衙署,有十余僚佐辅助他处理公务。
手下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甚至可以说彻底的改头换面。汴梁将校、富户子弟取代了原本的油滑之辈,战斗力打着滚往上翻。
两千人,装备精良,绝大部分都有武艺傍身,维持街面及重要城区的秩序,简直是小菜一碟。
但这是正常情况下。
不正常情况下呢?比如人心骤变的此时。
“东家,夏贼侦骑四出,漫山遍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仆观他们的作为,似要阻碍梁王回汴。”一名幕僚凑了过来,低声说道。
幕僚是汴州陈留人,年纪不小了,但长得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在注重仪容的国朝,不太受人待见。不过他读的杂书很多,肚子里也有几分歪才,因此被石彦辞聘请过来,担任私人幕僚,给他出出主意。
“梁王是不是在西边败了?”石彦辞神色不动,声音压得很低,问道。
“怕是他们父子都败了。”幕僚回道。
他脸上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神色,让石彦辞看了很不喜。梁王好歹也是给我富贵的人,怎么能这样呢?
“数万大军覆灭,汴州大势去矣。纵是坚守,又能守多久?撑死一年,很大可能还不到。”幕僚似无所觉,继续说道:“这时候该想想退路啦。”
石彦辞听了沉默不语。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也觉得幕僚说得大概是真的,不会偏离事实太远。就是这厮说话的神色和语气让人很不喜,一副小人得志、幸灾乐祸的嘴脸,甚至隐隐带有一丝淫邪?
他穷困潦倒是有原因的,石彦辞嫌弃地看了这老头一眼。
“什么退路?”虽然心里有所抵触,但石彦辞的屁股很诚实,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仆听闻邵树德好美姬,东家或可凭此保得身家性命,甚至还有富贵。”幕僚说道。
石彦辞若有所思,问道:“舍妹年岁尚幼,今年不过十二岁,太小了点。”
幕僚突然笑了起来,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石彦辞额头上青筋直露,差点拿刀劈了这厮。
“夏王何等权势,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幕僚笑道。
一般来说,皇帝也不是什么女人都可以得到的。事实上非常复杂,选择面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广。但那是对王朝稳定时的守成之君而言,对晚唐武夫、开国皇帝这种,通通无效。他们看上哪个就扛回家,底下人也想着法子进献各地美姬,要才艺有才艺,要容貌有容貌,什么都有。
所以,幕僚说的这话一点没错。邵树德想要美女,那真不叫事,简直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你到底想说什么?”石彦辞不耐烦了,直接问道。
“夏王掩有数十州、数百万百姓,地之广、权势之大,直教天下诸侯为之失色。他若要美人,小事耳。但夏王性喜征服,若攻拔敌镇,贼帅妻女必纳之,有草原胡风。”幕僚点到即止,贱笑道。
石彦辞忍住朝他脸上来一拳的冲动。
这老头贱归贱,但看人很准。自家小妹虽然模样俊俏,但说实话,夏王那身份,别人求着进献美女给他呢,而且长相、身段、才艺都不会比自家妹妹差。但大妹石氏,可是梁王媵,素来宠爱,这个身份,夏王就把持不住了。
老头说得没错,夏王就是胡风甚烈,那个无上可汗的称号绝对没白叫。
草原上有收继婚、接续婚、中表婚、舅甥婚等风俗,夏王在这方面简直生冷不忌。
咳咳,所谓收继婚,即父亲死了,儿子收娶生母之外的父亲妻妾;叔伯死了,侄子收娶叔伯的妻妾;兄弟死了,兄弟收娶兄弟的妻妾。比如高宗李治、武后之事。
接续婚,顾名思义,姐姐死了妹妹续嫁,姑姑死了侄女续嫁。这个在中原就不少了。
中表婚,即娶姑母、舅舅、姨母之女,这个中原也很普遍。
舅甥婚,也可以从字面理解,草原不少,中原较少。比如汉惠帝刘盈以姐姐鲁元公主之女为后,汉章帝刘炟以堂姐沘阳公主之女为后为妃,吴景帝孙休以姐姐小虎公主之女为后等。
夏王要多少人间绝色都没问题,但他兴趣不大,他玩的是身份。
“如今欲投……须得……”石彦辞话说得不清不楚。
老头脸上的贱笑更浓了,道:“城内掌兵者众,但以朱友文、王檀、华温琪三人为重,各有兵马七千余人。贺德伦不过数百骑,张朗亦只有千余兵,东家你有两千余众,想做点事都很难,还是得找帮手。”
“帮手何在?”石彦辞也不装了,直接问道。
“神捷军指挥使王檀。”幕僚回道。
石彦辞微微点头。
王檀是京兆人,曾祖是神策将,曾为左金吾将军、陇州防御使。祖父亦为神策将,在平黄巢之乱中立过功,与朱全忠结识。全忠出镇汴州之后,王檀便跟着去了,后来更是举家搬了过去。
这样一个身份背景,在国朝并不稀奇,但眼下或有机会。
“王檀在长安可还有亲族?”石彦辞问道。
“多为远亲。”幕僚答道:“其实这并没有问题。如今这个形势,要的也就是个由头罢了。王檀在关中出生长大,习得武艺,邵树德亦从关西崛起,王檀投之,岂不名正言顺?”
“你这老货,往日只觉得你有几分歪才,如今看来,满肚子坏水。”石彦辞笑骂道。
“还不是为了东家的荣华富贵!”幕僚叫屈道。
“府中舞姬翠红,赏你了。”石彦辞心情不错,很大方就赏了个美人出去。
幕僚一听眼睛都亮了,灵感爆发,又提醒道:“谢彦章、张归弁还被软禁于家中,东家或可营救。此二人先后接掌天武八军,招募兵士,多番操练,提拔了不知多少将校。关键时刻,或收奇效。”
石彦辞顿时对这个幕僚刮目相看。
“还有……”幕僚脸上又挂起了招牌贱笑,道:“开元寺那边,多加留意……奇货可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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