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已尽。绵绵细雨之中,不知——
“不知多少措大赶来西京!”骊山脚下,在外围巡视的几名银鞍直士卒,看着被圣人召见的读书人,暗暗嗤笑。
一副穷酸样!
骑着头毛驴,怀里揣着半张又冷又硬的胡饼,行色匆匆。
而他们呢,与圣人一起打猎。得到的猎物大家都有份,吃得满嘴流油,不知道多开心。
这一对比,幸福感就出来了。
圣人真好,懂得俺们武人的苦楚。
此时的行宫之内,邵树德准备请措大们吃饭。
召集各地有名望的士人入京,名义上是所谓的“辩经”,实际上基调早已定下。
邵树德不会亲自下场与他们辩论。事实上,他只会划定一个圈子,让大家在这个圈子内辩。而在此之前,他还会私下里召集一批人,“通通气”,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宫人们如穿花蝴蝶般,将一盘盘菜端了上来,置于每个人的案前。
牛希济也在场,他看着面前的几个菜,微微发怔。
“黄芽菜,亩收千余斤,即便在数九寒冬,仍可缓慢生长。六年前,司农寺分发种子至西京数县,而今京兆府、河南府数十县皆有此物。”邵树德洪亮的声音在上面响起。
众人收敛心神,静静听着。
“寒冬腊月,百姓可藉此物过冬,亦可出售换钱,补贴家用。诸位都是国之栋梁,摸着自己良心说说,农学培育出的黄芽菜,可有用?”
“有用。”
“冬日餐桌上若有此物,倒也没那么单调了。”
“天寒地冻之时,冬菜价比千金,百姓售之,也能多买些柴禾御寒。”
“确为造福万民之物。”
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诸位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奉承两句了。
“你们桌上的黄米凉糕,便是用产自苦寒之地的甜菜糖做的。”邵树德又道:“参、柔那种地方,正适合此物生长。你们凭良心说,农学引进、育种的海甜菜,可有用?”
“有用。”
……
又是铁一般的事实,众人无可辩驳,只能点头应是。
“黑麦——”邵树德的声音第三度响起:“朕从吐火罗引入中原,培育多年,在黑城子试种,亩收一斛上下。你们好好想想,农学有没有用?”
牛希济张口结舌,随大流点头应是。
他之前了解过,黑麦这种作物能忍受暴雪连天的极寒天气,女真人就喜欢种这个(幼苗能忍受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还非常耐旱、耐贫瘠,其实是那些苦寒瘦瘠之地的首选。产量还不算低,一斛上下,可做成汤饼、胡饼、蒸饼,让原本无法农耕的地方,也可以移民耕作。
农学让他下意识感到不舒服,但人家做的又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就是想说什么不是都无从张口,实在憋屈。
“朕决意于同光四年(919)科考中,按道分榜录取农学士子,诸位觉得应该吗?”邵树德紧接着问道。
“应该,应该。”
“应该的。”
……
众人无奈道。
圣人把农学捧得那么高,而这门学问又确实造福万民,还有什么可说的?
牛希济暗叹一声。
其实,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也没理由反驳。
他虽然在蜀地当官,但落籍关内道岐州。此道人口不见得有南方某些地方多,但拥有8个进士科名额、2个农科名额。虽然比不上直隶道12个进士、4个农学的名额,但也非常不错了。
家中有自觉没希望考中进士的晚辈,打算试一试农科,他思来想去,也是支持的。全国农科只录32人,中了便能授官,哪怕是个从九品下的微末小官,那也是职事官,与没有任何权力的勋散官完全是两码事。
他怎么反对?用什么理由反对?
农学也是考试,也是科举,也是天下学子们擅长的啊,只是不考圣贤经典罢了。
“诸位皆明事理,朕心甚慰。”邵树德笑道:“来,满饮此杯。”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天被圣人牵着鼻子走,一上来就失了锐气,很多人都觉得灰头土脸。
左右看看,原本觉得某某兄台会慷慨激昂,挑头直斥圣人之过的,结果窝在那里喝酒,乖巧得很。偶尔东张西望,似乎也在希望别人先出头。
这可真是——混账!
“接下来,诸位可移步门下省弘文馆,参详朕所著《致治》之书。”邵树德放下酒杯,说道:“不要怕争论。理越辩越明嘛,辩论出来的内容,由专人记录,送达朕的案头。若有可取之处,朕便将其录入书中,以增其色。”
“就这样吧。”说完后,他直接起身,离席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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