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缓缓的进站了,正是上午八点钟的早高峰,人流如潮水般的涌进站内,车厢里拥挤的像是沙丁鱼的罐头,黑压压的一片。
拥挤的车厢里,难免会有一些人小声谈论着什么。
人们谈论着的话题是各种各样的,大都是与股市有关的,毕竟,在南洋,大多数人都持有公司等企业的股份,而且,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投资股市,所以,。
听着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的话声,钱海岳长叹一声,此时,他的思绪是纷乱的,偶尔的他会把目光投向手中的报纸,上面的新闻标题是触目惊心的,也正因此,新年前后,南洋才会掀起声势浩大的捐赠活动。
心里想着,地铁到站了,钱海岳便提着公文包走出了车厢,在出地铁站时,能看到站几名童军的少年,正在那里端着募捐箱,呼吁捐款,过往行人总会塞进一些钱,从旁边经过时,钱海岳也拿出了几块钱塞了进去。
随后,在童军的感谢声中,便匆匆离开了,很快,他就到了南海国学院,这所学院虽然是私立学校,但却是南洋顶尖的国学学府,学校以华夏传统文化为教学研究对象,这是南洋以至整个唐人世界所仅有的,国学院学术空气浓厚,不同流派老师荟萃一堂。
而钱海岳正学院的教务长,作为教务长的他,每天除了讲授课之外,就是不停地对自己编写的《南明史》书稿进行校订,虽然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初稿。但在过去十几年里,他一直在不断的校订,并且经常将书稿借给友人,请友人指正,校正。
和往常一样,来到学校后,钱海岳就到了教室给学生们上课,上完两节课后,这边刚到办公室,就听助理说道。
“教务长,您的办公室来了一位客人。”
有客人?在办公室?
推开门看清楚来人,钱海岳惊讶道:
“宾四先生!”
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新亚书院的钱穆院长,他的拜访,又怎么可能不让钱海岳惊讶。
“不用客气,咱们不仅是同乡,还是本宗,算起来还有些亲戚。”
钱穆笑道:
“我这次冒昧来访,是前些天阅读您的《南明史》时,有些不解之处想向你求教。”
“不解之处?”
钱海岳不由一愣,毕竟,眼前的这位可是史学大家,他要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那肯定是自己写的有问题了。
“你的这部《南明史》写的很好,只是略有些许不解的地方。”
钱穆连忙解释道:
“我注意这部书里有一些地方,显得很奇特,比如本纪里从永历十七年开始,每年的第一句话里都是“正朔在东都/东宁”,“明朔亡”这三个字没放在永历三十七年七月甲戌郑氏降清那天,没放在八月壬子清军入东宁那天,而是放在了郑克塽等剃发、入北京那天,几乎就是掰着手指头给“明朔”按天往后延。我想知道这是为何?”
面对钱穆的询问,钱海岳思索片刻,说道:
“宾四先生,我的这部《南明史》这本书是在三一年开始编写,四四年秋完成了初稿。”
钱海岳的回答,让钱穆陷入了沉思,这个时间就决定了这本书的定性和风格,就像当年他编写《国史大纲》时的那种,当年抗战绝望到钱穆写出了国史大纲。在抗战最艰难的时候,人们一度以为是亡国之战,这种绝望的情绪弥漫在各行各业。身为史学家钱穆出于民族责任感,废寝忘食地完成了一部华夏通史。
“当年抗战如火如荼、民族危在旦夕。宾四先生曾立誓,“要撰写一部中国通史,讲述华夏文明的沧桑与伟大,让子孙后代不忘先人创业,永著民族精神。”,海岳不才,当年,不敢与先生相比,但心境却与先生相同。”
其实就是一种可能亡国的心态去书写的史书,只不过钱穆书写《国史大纲》是为了文明的传承,是要为子孙后代留下一部华夏通史,是为了复国。
当年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军,面对节节败退的现实,大家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当时乐观的人已经在想着再造华夏,在想着亡国之后的复国大计了。
在即将亡国的危难之际,钱穆先生开始着手编写《国史大纲》。跟古代其他人希望借着修史而青史留名不同,他编写《国史大纲》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青史留名的事情,他想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写下这本国人自己写的最后一本史书。希望能借由《国史大纲》激发出国人的民族自豪感,能够复兴华夏,完成复国大业。
而钱海岳的《南明史》更多的是一种感伤,面对天下灭亡时伤感与不舍,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掰着手指头给“明朔”按天往后延,就像在那个绝望的时代,每天睁开眼睛,国家仍在抵抗庆幸,国家仍在,但是明天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其实,他们两个人的心态都是相同的。只有经历过那种绝望的人们才能会和他们产生这样的精神共鸣。
听着钱海岳的回答,钱穆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若是有幸,希望能够为你的《南明史》作序。”
这天,钱海岳和钱穆两个人聊了很长时间,直到中午用餐时,两人仍然在餐厅里,一边用着简单的餐点,一边聊着,聊着历史,聊着国学,当然也聊到了西洋文化与华夏文化的融合。
当然,这也是新亚书院的办学目标——钱穆一心想将西洋文化融入华夏文化,办一所特殊的国学大学;而国学院则要办一个普通的国学大学。
虽然办学理念不同,但是两所学校仍然有着他们共同点,就是传承,在这片地上传承着华夏文明。
就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样,他们来到这里,在这里繁衍生息,他们将会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并且在这里传播着华夏文明。
文明将会在这里交汇融化合。
就这样,两人不知道聊了多久,在即将分别时,看着繁华的街道,钱穆感叹道:
“当年编写《国史大纲》,我以为国要亡了,想的是传承,想的是要把我们的文明传承下去让,让后代知道原来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还有着如此辉煌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后来,我们赢了,国家危亡的局面结束了,虽然……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传播,把华夏文明在这片土地上传播下来……”
传承与传播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是两者的含意却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之下。
“是啊,我们唐人之所以是唐人,就是因为我们的文化!”
“确实……”
将视线投向远处的海报,盯着海报看了一会,钱穆说道:
“无论我们唐人身在何处,无论相隔多远,共同的文化把我们的血脉相连,我想,这也正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其实,这同样也是的李毅安资助国学院、新亚书院的原因,为了华夏文明的在这片土地上的传承。
……
又一次,在翻看着《国史大纲》时,李毅安依然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动了让钱穆过来给自己讲学的想法。就这样看了一会之后,才合上手中的书,然后冲着坐在对面的林家超,笑道:
“一看书,就入迷了一些,这部《国史大纲》确实是非常适合南洋的!”
听着阁下的感叹,林家超连忙说道:
“阁下所言甚是,当年《国史大纲》发行之初,我初阅时,方才知道,我华夏文明源远流长,何等之辉煌,只有清据之后,才沦为“东亚病夫”,如此才坚定了抗战必胜的信念……”
林家超的回答,让李毅安连连点头。
尽管在另一个世界,对这部书的褒贬不一,批判过于美化中国传统文化和历史,是保守主义,是传统文化的卫道士。可是他们全然不顾这部书的本意——是修给亡国之后的国人看的。
其实,在这一点上,时人是有认知的,九一八事变后,金陵就下令将中国通史作为大学必修课。为什么要作为必修课?因为当时的局势,国将不国。日本占领东北后在东北推行日式教育,学日文,摒弃中国历史,修习日本文化和日本历史,让沦陷地的人民接受日文教育。这无疑是最高程度的文化侵略。消灭一个国家,最关键的是消灭一个国家的文化。当文化没有人追随,这文化自然消亡了。
所以,他们才要通史,学使,因为一个国家的根本,就是他的历史!
“钱先生知道,作为一个史学家,他的肩上不仅仅担负着教书育人的作用,更有责任把华夏的文化留下火种。时局衰微,谁也不知道明天,明年将会是什么情况。所以,钱先生是带着一颗,写给亡国人的心,写了这部著作。而他也希望,这部著作能让人们在日本侵略者的侵略中,记得自己还是个华夏人。万一哪一天被占领,还记得自己是华夏文明的继承者,能够奋起反抗,而不是被同化,被洗脑。就像……清据时期的同胞一样,时间长了,不仅就甘为异族奴隶,甚至还会助纣为虐。”
提及这些李毅安的语气变得稍显得有些沉重,毕竟那是华夏历史上最惨痛,最黑暗的一段遭遇。
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甩出脑海,随后,李毅安又说道:
“这部写给亡国人的史书,其实才是最适合南洋的,适合作为南洋学生的知史读书,家超,你知道为什么?”
面对阁下的问题,林家超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这是因为钱穆先生在编写《国史大纲》的时候,其目的是为了让后代知道原来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还有着如此辉煌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
所以,重点侧重于对汉唐盛世的描写,重点关注中国古代政治、经济、文化的优点。因为如果纵观上下五千年全是“吃人”二字的话,又有谁会想着去复国呢,又如何能激发民族的民族自豪感。”
看着点头表示赞同的阁下,林家超接着说道:
“我南洋人身在南洋,但根在唐山,与华夏血脉相连,自然应该以民族为荣,所以,这部《国史大纲》是最适合南洋的史书,它告诉我们——华夏先贤创造了如此辉煌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会理所当然的主动加强这种血脉联系,而不是淡化这种联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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