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心中又是叹息,面上却不敢再表露出来,只得好声好气地说道:
“无妨,等明日,婆婆带你去镇子上瞧瞧。”
“那就有劳婆婆了……”夜来颔首,温声应道。
两人一时无话。
孙婆婆看了看远处。
暮色苍茫,残阳点血。
最后一缕微光终于消失在天际。
她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怪了,怎么还没回来……”
夜来侧首细听,只觉今夜无风,却也无雀鸣蝉噪。
空气中隐隐飘着一缕焦味。
“婆婆,您在煮什么东西吗?”
几日观察下来,她晓得这老人记性不大好,偶尔会忘了锅上饭食。
“没啊……”孙婆婆一愣,左右看看,却没觉出什么异常,“怎么了?”
夜来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心——想来是谁家烧柴,此番也是常事。
“婆婆,您可知我的东西都在何处?”
“哦……”孙婆婆这才想起,于是连忙起身,一面收拾桌上碗筷,一面说道,“你等等,婆婆拿给你。”
她碰到少女手中的碗,忽然“哎唷”一声,将手抽了回来。
“这碗是破了么?怎的这么多水……”
夜来状似疑惑,摇了摇头。
孙婆婆见状,还当是自己有所疏忽,进屋之后又捧在手中,左右查看。
夜来将掌心藏于桌下,掌心之中,白色雾气转瞬即逝。
不多时,那剑鞘与那小布包被搁在了石桌上。
“夜姑娘,这是你的剑鞘。这是你随身带着的包裹,你看看……”
孙婆婆知道她看不见,于是握住她,将她的手牵引至那物事之上。
老妇手心粗糙,长满了老茧,皆是岁月刻痕。
却十分温暖。
她轻轻一颤,遂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
指尖抚上那刻满花纹沟槽的剑鞘之上——
人皆说好剑配好鞘,这把剑鞘的确称得上坚实精美。
只是不知沟槽中有没有血痕,能不能洗干净?
她如今也看不见,只盼着这东西无异,莫要叫她无端遭了猜疑,被赶出去才好。她素手一转,方要解开那包裹旧布——
“夜姑娘,容我老太婆多嘴问一句。”一旁的孙婆婆一直注视着她,此时终于开口道,“夜姑娘,是江湖中人吧?”
气氛忽而凝滞。
“嗯。”夜来知道此番定然瞒不过,遂点头应道。
“瞧你第一眼,婆婆我就知道了。”孙婆婆笑了笑,算是缓解了这莫名沉重的气氛。
她兀自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阿柱爹,就是从这儿走的。”
夜来偏了偏头,有些不解:“去哪儿?”
“去那‘江湖’。”孙婆婆沉沉说道,“不辞而别,如今一去也是十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夜来心底了然,她只当孙家男主人是亡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婆婆可知道他身在何方?”
“去留无凭,音信杳无。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对玉镯……”孙婆婆摇了摇头,难免伤神,“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阿柱这个种……”
夜来点头。这孙家婆婆也是不易,独自一人,就靠着山中采药,将这孩子拉扯长大。一个妇道人家,没了丈夫,本就惹人非议。谈何谋生立足,将稚儿养育成人?
她也跟着叹息一声:
“既是无情,何必多情?”
乍听是在讽那无情之人,实则却是在劝慰孙婆婆莫要为他伤怀。
孙婆婆眼中一热,多年的辛酸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个中滋味,又怎好与旁人道?饶是此时,她才像是解脱般地攀上夜来的手臂,轻声诉说道:
“夜姑娘,婆婆看你是个通透之人……有些话也就直说了。”
“婆婆一生没什么本事,就盼着阿柱长大,再娶个本分的媳妇,一直照顾着他就成——夜姑娘遭逢如此大难,日后必是有福之人,只是这福分,我家阿柱却消受不起……”
“婆婆,我……”
“无妨,婆婆知道……”夜来方欲开口,孙婆婆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夜姑娘聪慧,自是明白婆婆意思。年轻人么,总有些磕磕绊绊……夜姑娘若是无意久留,还是要早做决断……”
“这孩子从小就和他爹一个性子,这院子怕是还拴不住他。婆婆年纪大啦,日子不多了,也想给他找个安稳过活的,好将他的心留在这儿……”
孙婆婆说着,竟抹了抹眼,老泪纵横。
夜来虽看不见,却也明白对方说出这番话,自当是诚恳至极。
她一贯不回避那少年对她的好感,总觉有利可图。却不知这晦明难辨的态度,本就是一种伤害。
她曾听一个人说,人的感情是最好的刀刃。可是说这话的人却没告诉她,该如何利用这些感情。
如今听这老妇婉言劝诫,她却是心有戚戚,终归存愧。
她终究拒绝不了一位母亲的劝告。
夜来反握住老人微颤的手,温声说道:“婆婆,您说得对,夜来明白了。”
哪知孙婆婆一转眼,却忽然看见那拆了一半的包裹,当即惊叫一声:
“坏了。”
夜来不明状况:“婆婆,怎么了?”
孙婆婆有些为难地说道:“夜姑娘,对不住……”话音未落,她径自将对方那包裹解开,取出其中物事。
是个红漆木盒。
夜来一惊,一时间不知对方作何打算,心中隐隐警惕。
“毁了毁了...”只听那孙婆婆开口说道:“……你那盒子,教阿柱拿去了!”
夜来蓦然起身。
怎么会?!
孙婆婆熟稔地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碧玉镯子。
那是阿柱爹留给他娘俩最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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